露臺上,陽光正猛烈。小伙子一見我,就彈了起來,眼光緊張地望著我身后。見我身后空無一人,他的臉色很難看。
“他們隨后就來。葉老師正在給那個老六寫一張證明。”我把紙條和照片遞給他,多問了句:“哎,有什么石頭能值一百萬?呵呵,你照片里這塊石頭又能賣多少錢?”
小伙子望著我,他的神色開始變得警覺而驚懼,問:“什么證明?”
我猜測道:“買石頭的證明吧?!?
小伙子忽然閃到了門后,往樓下張望。
怪我粗心大意,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舉動。我真想知道,他照片上的石頭究竟可以賣多少錢。
小伙子虛掩上門,我暗笑,為了賣一塊石頭,他未免也太過小心了。
“你這塊石頭是大化石嗎?”雖然完成了任務,但我還想留在現(xiàn)場看個熱鬧,就找他聊天。我記得主任說過,大化石是目前最值錢的石種。
他對我點點頭,抖抖索索地掏出一根煙,點著了,深吸一口。
“你這塊石頭像什么?”我覺得他似乎因為太緊張的關系,顯得很不自在。
他望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很紅,他看上去疲憊不堪,但他卻擠出一個很古怪的笑容:“這是一個‘石頭鬼’?!?
我聽不懂,是行話?我又問他:“是你撈的?”
他點頭。好像把煙頭上那點火星慢慢地吸收進肚,他整個人就放松了,“我們兄弟撈出來的?!彼穆曇羲坪跏菑暮饑瞪钐幇l(fā)出,帶著一絲蒼涼。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和談話聲。他扔下煙頭,閃到門后,做出準備開門的動作。
也就幾秒鐘的時間,葉老師推門而入。緊接著,那個黑臉也走進來,只聽見一陣沉悶的聲響,小伙子迅速關上了門,而黑臉的腿一軟,軟綿綿靠著門,滑下。我這才目瞪口呆地注意到小伙子手里拿著根鐵棍。他迅速閂上了門。
葉老師沒看見站在門后的小伙子。他正走向露天的茶座,聽見異響,見我大驚失色的模樣,他回過頭,猛然見到了小伙子,他先是困惑不解,然后,臉色就煞白了。
我心跳加速,腳卻像生了根,紋絲不動,呆若木雞。
小伙子蹲下來,迅速在黑臉的口袋里摸索著,然后掏出那張證明,站起來,殺氣騰騰地望著葉老師,問:“你給這個死鬼寫了一份證明,說你花了一百萬,從我們兄弟倆手里拿了這塊石頭?”
葉老師聲音顫抖:“阿志,你聽我解釋?!?
小伙子,也就是阿志,他氣得雙眼冒火,逼近我們,我嚇得動彈不得。
阿志眼里簡直飛出了幾把刀,他咬牙切齒道:“警察要是相信你這份證明,我們就一分都拿不到了。我哥哥不是白白送了命?我現(xiàn)在放過你,我哥的冤死鬼都不會饒了你?!?
我頭腦快速地旋轉:我應該馬上報警嗎?黑臉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好像流了很多血。可我剛動一下,阿志就瞪了我一眼。我該往哪里跑?老天,這個露臺好像只有一個出口。
阿志走近葉老師,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后退著。阿志把那張證明一點點地塞進嘴里,嚼進肚。他似乎在戲耍自己的獵物。
葉老師驚恐萬狀,我也嚇得渾身癱軟。渾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葉老師突然給他跪下了,他魂飛魄散,慘白著臉說:“你聽我說,這是老六逼著我寫的,我不敢惹他,我打算補償你們兄弟五十萬,我對天起誓。對了,”他突然把臉轉過來,指著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個妹仔也在場的,她可以替我證明。”
見葉老師把我也牽扯進來,我頓時頭腦一片空白。阿志把目光轉向了我,我恍惚覺得,葉老師似乎沒有撒謊,他前一刻是反對黑臉的做法的,至少我感覺如此。我慌張點頭。不知道,這一點頭,是不是把我變成了葉老師的同謀,為此也要賠上性命。
阿志看了門口的黑臉一眼,猙獰地笑道:“他得給我哥哥抵命,我得給他抵命,那筆錢是我們兄弟留給我們老媽媽的,你明白嗎?”
葉老師鎮(zhèn)定了一些:“明白。阿志,冷靜,先冷靜。我可以先站起來嗎?”
阿志用無辜的眼神望著他,好象在嘲諷他:“我沒有讓你跪啊?!?
門口有人敲門。越敲越急,我的心跳加速。
葉老師站起來,我扶了他一把。他站在我旁邊。我則盯著阿志手里的鐵棍。我想開口勸他,葉老師用眼神制止了我。
阿志猙獰地問:“你花了多少錢買石頭?”
葉老師知道他在試探自己,抖得像篩糠一樣,說:“我,沒買,沒買?!?
門外的擂門聲越來越大。
阿志大聲問:“誰啊?”
外面有人說:“快開門,這里有好多血。”是主任的聲音。我一下鎮(zhèn)定了許多。
“小伙子,有話好好說,趕緊把人送醫(yī)院?!蔽覜]那么害怕了,鼓起勇氣說。也許一切還有挽救的余地。
阿志凝視了我一眼。他這張臉,應該不是窮兇極惡的。貧苦,憨厚,現(xiàn)在卻充滿了凄涼。他苦笑著對我豎起大拇指。這是什么意思?
葉老師從我身邊彈開。這個時候,越引起阿志的注意,就越危險。
有人在撞門。阿志對我們擺擺手,他走到門口,蹲下身。我以為他要把那個黑臉拉起來,沒想到他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像切菜一樣扎下去。
我尖叫著,往露臺的那一頭跑去,葉老師也趕緊跟著跑過來。我們根本無路可逃,樓太高,我們又不敢跳下去。
樓下的人還在聊天,不知道頭頂上發(fā)生的血腥一幕。
我們幾乎同時轉過身,幸虧阿志沒追過來。我們趕緊用手機報警。
阿志一直在往黑臉身上捅刀,這個血腥的場面讓我想嘔吐。葉老師的電話先接通,他開始小聲報警。
我看見黑臉身下的血,正快速地蔓延著,似乎要鋪滿整個露臺。
門終于被撞開了。主任眼疾手快地撲過來,抓住阿志的手,殺紅了眼的阿志往主任腹部扎了一刀。兩個人都倒在血泊中。
時間已經(jīng)變成了被剪輯過的蒙太奇,被我們的潛意識快速組接。
主任后面的人都呆若木雞,不敢向前。
我記得阿志很平靜地從口袋里掏出沾滿血跡的奇石照片,撕碎了放進嘴里,他的眼神越來越瘋狂;我記得我向主任跑過去,他在痛苦而沉悶地呻吟著,他的血和黑臉的血混雜在一起。我要救他!
葉老師也跑過來,他攥著我的胳膊試圖阻止我,喊著“危險”!
然后門口涌來了好多人,混雜著尖叫、呼喚、求救聲。
阿志大笑著,轉身,他把刀高高地拋向空中,劃了個血淋淋的拋物線,落在地上。然后,他坐在茶座上,蹺起了腿。
對面的展廳里,孩子們爭相擁到窗口,興奮地對兇殺現(xiàn)場指指點點,老師尖叫把他們驅趕到安全地帶。這些似乎都是一秒鐘內發(fā)生的事情。
警笛鳴響,救護車也隨即趕到。警察把阿志銬起來,帶走了。
我只記得,醫(yī)護人員給血淋淋的老六蓋上了白布。我跌跌撞撞地跟著救護人員下樓,主任大口地喘著氣,被抬上救護車。我的手上沾滿了他的血。我很難過。充滿負罪感,在混亂中。我感覺,這一切都與我有點關系。
葉老師和我也隨同上車調查。坐在警車里,葉老師臉色蒼白。整條街的人瞬間都圍攏過來。葉老師身上一滴血都沒有,他的臉上也是一點血色都沒有。他掏出紙巾,遞給我。他回避著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