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美:對,1961年為了了解農村的整個情況,我和他一起去了湖南。在那里先住在養(yǎng)豬場,后來又住在他家的那個老屋。那時候,農村搞得挺困難的,他找了一些老百姓,主要是想了解真實情況。
當時我們已經知道咱們國家比較艱苦,但是去了以后覺得這些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過得比他想象的要苦得多。他每天都跟人見面,跟人聊天。我有時候在旁邊記,而且他寫東西我就在旁邊看。反正當時就是了解農村的困難,有三年災害的困難,有工作上的缺點,有好多不合理的事。
劉源:當時爸爸去了湖南我是知道的,但是他的心情,他的體會我就不了解了。到湖南調查之前,他對底下的事有所了解,知道有很多不正常的情況。他到農村調查給他的是一種直接的體驗,我想對他的沖擊很大。因此他下決心了解當時困難的情形對國家的影響。
他剛一下去,就按照八路軍的做法,借門板,鋪點禾草,盡量不打擾老百姓,不住招待所。結果到了農村呢,經過“大躍進”呀,拆村并屋把很多房子要不拆了當豬圈了,要不漚肥了,要不就把一些房子的木材拿去大煉鋼鐵了,老百姓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住,所以想住老百姓家也沒法住。然后就在縣里轉,當時有個萬頭豬場,說是萬頭豬場,其實就有兩三頭豬,他一看,說就住這兒吧。隨從下鄉(xiāng)的警衛(wèi)人員都說,這么臟怎么住?他說,打掃一下,不就可以住了嗎?然后就住了下來,就是最有想象力的文學家也想不出來,國家主席下鄉(xiāng)只能住豬場。
打掃打掃,大家就都住下了。住下來以后,就把門板摘了下來,去找稻草,卻找不到稻草,這事兒又給他一大觸動。你看,老百姓家沒法住,住到豬場里,摘門板,鋪禾草,就是戰(zhàn)爭年代里還有禾草鋪,現(xiàn)在是在魚米之鄉(xiāng),居然連草都找不到,有的燒了,有的爛在地里了,集體化后根本沒人管,這對他又是一個很大的沖擊,他感到很震驚。
最后他走街串戶訪問老鄉(xiāng)家,聽了很多人給他介紹情況,有的人給他說了兩三句,也有的一句都不敢說,他就反復動員他們,讓群眾一定要講真話,講情況到底是怎么樣的。
記者:解放后,劉主席的六姐、七姐都來看過他,聽說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好,還開玩笑說,別看你當大領導了,小時候我還打過你屁股呢。這次回家少奇同志是不是也看望了家人?在當時的情況下,國家主席的親戚、家人的生活境況怎樣呢?
王光美:他這次回家看了他的六姐——劉尚德。少奇在家排行老九,她排行老六。他這個姐姐從小就非常苦。我還買了兩斤糖、幾斤米和一些餅干帶去,我知道她們也很困難。去的時候也沒事先打招呼,走了大概有七八里地吧,有人帶路,帶到我那個六姐家里。正好她的女兒在,叫魯新秀,她一下子認出來了,說,舅舅來了,就趕緊把我們拉到屋里。我那個六姐那時已經餓得躺在床上,她女兒就說,娘啊,您天天念叨舅舅,他現(xiàn)在回來看您來了。但六姐根本就不認識他了,餓得已經麻木了,少奇喊她她沒有什么反應。
我覺得那場面挺尷尬的,就問,新秀你爸爸呢?新秀快人快語,說,別提了,舅母是個大善人,上個月寄來100塊錢,我爹特高興,拿那100塊錢去買了個熟的豬頭,到家就吃。沒想到年歲大了,餓得又久了,肚子抗不住,一下子拉肚子拉死了。我們當時都啞口無言。然后新秀又說,我母親說了,死了好呀,總算不是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