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彩鳳站在媽媽旁邊，蹲下身子，脫下腳上的紅色塑料涼鞋，套在她小姐姐那冰涼白皙的腳板上?！敖憬?，你不是爭著要穿這雙紅塑料鞋嗎？妹子給你，你穿著好上路……”

天，好陰沉，陰霾得好像一塊鐵板。嘉陵江也低沉地嗚咽著，不時(shí)有輪船駛過，就有浪頭打來，白花花的。

這時(shí)來了警察，把圍觀的群眾驅(qū)散開，并且要對(duì)大鳳進(jìn)行尸體檢查。小鳳媽坐在地面，凄婉哀絕地哭著。謝彩鳳卻跳了起來，惡狠狠地吼道：“不準(zhǔn)你們動(dòng)我的姐姐，不準(zhǔn)你們動(dòng)我的姐姐！”瞅個(gè)冷子撲過去，抱著一個(gè)戴白手套的警察就咬。那警察哀叫一聲，一把把謝彩鳳摔到地面，嘴里罵著還從皮帶上拔出亮锃锃的手銬，望了一眼謝彩鳳卻又重新放了回去。

大鳳說不清是自殺還是他殺，她是吞吃了大量的夾竹桃。眾人被隔離在遠(yuǎn)處，沒有看見尸檢的過程。只有謝彩鳳，她倔強(qiáng)得好像一只野獸，誰動(dòng)，她就咬誰。警察拿這小鬼女子沒有辦法，就只好讓她站在旁邊。

不過，當(dāng)檢查完畢，謝彩鳳卻蹲在沙灘上，哇哇地嘔吐起來。吐了一陣后，飛一般跑回家，抓了一把菜刀，跑進(jìn)那片茂密的夾竹桃林，狠狠地亂砍起來。一邊砍還一邊罵著：“該死的夾竹桃，你賤，你賤啊！”這時(shí)一條漢子飛身上前，一把抱住謝彩鳳，卻差點(diǎn)兒被謝彩鳳手中的菜刀劃傷。是牛宏，他啪啪給了謝彩鳳兩耳光：“小鳳，你瘋掉了？你這樣作踐自己，只能讓仇家高興。”謝彩鳳返身一把抱住牛宏，嗚嗚地哭起來。

一連幾天，警察叫走了灣里好幾個(gè)后生，甚至還將章程也叫去問了，卻又都將人放了出來。警察最后說，大鳳死于自殺。

謝彩鳳絕不同意，她惡狠狠地說：“我小姐姐哪里曉得自殺，分明就是壞人作孽！壞人不出來交代，老娘要他的命！”手里拿把菜刀，騰騰騰在街上走過來又走過去，尤其到了癩子書記那炮樓，更是放高了聲音：“殺人犯你出來，怎么成了縮頭烏龜？你還算男人不？”人們見了紛紛躲避，那幾天，牛背灣籠罩在滯重肅殺的空氣里。

這天周末，放學(xué)回家的章程走在回牛背灣的路上。陡然，腳下不知踩著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地飛起來，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痛得他“哎喲哎喲”叫起來。接著他的手被一雙鉗子一般的手捉住，使勁拽進(jìn)到路旁一個(gè)黑森森的防空洞。章程想掙脫束縛，卻哪里能夠。到得防空洞，他被狠狠地摔到泥濘的地面，剛想爬起身，一雙大腳將他踩住，舉眼一看，身前站著的是牛宏和謝彩鳳。

章程“嘎嘎嘎”笑起來，囂張地說：“是你們這對(duì)狗男女？你們好大的狗膽，馬上把老子放了，老子可以饒恕你們，不然——”話還沒有說完，兩只腳——一只大腳一只小腳飛速踢在他頭上、身上。

“啊啊啊……”章程叫起來。

“你如何害了我小姐姐？說！”謝彩鳳生氣地用手扯章程的耳朵。

“你這畜生，還敢殺人？！”牛宏咬牙切齒，又是幾腳尖。

“不是我，警察都證明我是無辜的……”章程歇斯底里大叫起來。

“不準(zhǔn)叫，不然殺死你！”謝彩鳳從身上摸出一把水果刀。

章程“嘿嘿”笑起來。“小鳳妹子，你莫要和牛宏這壞小子一道——”話還沒說完，身上又吃了一頓腳尖。

“你說不說老實(shí)話？嗯？”謝彩鳳手中的刀子在章程眼前晃了晃。

“我……我沒有?！闭鲁涕]上了眼睛。

“牛宏哥，你給我……給我狠狠地教訓(xùn)他……”謝彩鳳話音剛落，牛宏一腳將章程踢飛，又撲過去，腳尖拳頭一股腦兒朝章程招呼過去。

陡然，洞外射來幾束雪亮的手電光，接著有人喝道：“不準(zhǔn)動(dòng)，舉起手來！”原來是警察，他們?cè)诙未髴c地帶領(lǐng)下，將一對(duì)打人兇手生擒活捉。牛宏和謝彩鳳被五花大綁著在牛背灣游街示眾一圈兒，然后被帶到了派出所。牛宏將責(zé)任大包大攬，最后被拘留十五天，而謝彩鳳則被訓(xùn)誡放出。

街燈昏暗，謝彩鳳吃醉了酒一般走在青麻石街面。走到炮樓，她呸地朝里面吐了一口唾沫，然后高聲唱了起來：　　

娘啊，兒死后

你要把兒埋在黃桷樹旁

讓兒的墳?zāi)瓜驏|方

兒要看那嘉陵江的浪

喜看惡魔被埋葬　　

這時(shí)，炮樓里面緩緩走出一個(gè)人，卻是章程。他望著謝彩鳳“呵呵”地笑，說：“謝彩鳳啊謝彩鳳，你怎么就沒有自知之明，你曉得這里是誰的地盤——”話還沒有說完，他噎住了，因?yàn)樗匆娏酥x彩鳳那一雙仇恨的眼睛。

當(dāng)天晚上，謝彩鳳做了一個(gè)怪夢(mèng)。在夢(mèng)中，她看見了漫山遍野憤怒開放的夾竹桃，那桃花火一般艷紅，而她自己呢，則披掛上了夾竹桃做的皇冠，真的變做了夾竹桃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