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宏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作為一位孤兒，他真的好久沒有聽到一聲關(guān)懷的話了。今天，自己受傷了，這小鳳居然像大人一樣為他找來了藥水，還要給他擦。牛宏站起來，一下子把謝彩鳳摟在了懷中。

“不，我不嘛?！敝x彩鳳在牛宏懷中掙扎著，終于掙了出來?！皝?，牛宏哥哥，把你的手伸出來?！痹谶@個小人兒面前，長得牛高馬大的碼頭漢子不知怎的就乖乖地伸出手來，看她仔細(xì)地給自己的傷口抹了藥，又用一條布條纏住了。

“好了?！毙▲P緊鎖著的眉頭松開了。

“好了？”牛宏傻乎乎地咧開嘴，也笑著。

“不痛了？”小鳳又問。

“不痛了。小鳳，你給哥哥醫(yī)好了傷，哥哥得好好的謝謝你。說，你要什么？是甜甜的糖關(guān)刀，還是酸辣的涼粉？”

“不不，我……”謝彩鳳望著還在夜風(fēng)中飄蕩著的皮條，眼里仿佛有火花在閃爍。她奶聲奶氣地說：“牛宏哥哥，我……我要扯皮條，我真的好想好想扯皮條喲！你說，巴蔓子將軍會不會扯皮條？”

牛宏憨憨地笑了。“傻瓜，皮條是男孩子耍的，哪有女孩子玩這個？”

“不不，我要耍，我就要扯皮條嘛。哥哥你不曉得，我要給巴蔓子將軍做女人，不會扯皮條怎么行？”

“好好，你耍你耍。來，哥哥幫你。”

那天晚上，謝彩鳳經(jīng)過好久的努力，終于在牛宏的幫助下，把身子懸上了半空中。這時候，她笑得咯咯的，但若不是牛宏在旁邊護(hù)著她，她早就隨慣性摔到地面了。

謝彩鳳家住在老黃桷樹的對面，那一間門楣低矮、篾笆做墻的屋子里。她的爸媽一連生了五個孩子，小鳳的上面有兩個姐姐、兩個哥哥，只是一個姐姐和兩個哥哥都不長命，早早就夭折了，現(xiàn)在家里只剩下小鳳跟她小姐姐了。

謝彩鳳八歲那年，家里發(fā)生了變故。爸爸每天不上班，一心要到外面去。媽媽呢，總以為爸爸花心在外面又找了女人，要拋妻別女。這樣，在那些日子里，家里每天都要傳出嘈雜聲氣，有時是早上，有時是晚上，有時早晚都有。那時，謝彩鳳的爸媽先是吵，吵得天翻地覆，后是打，打得屁滾尿流落花流水春去也。

一天，當(dāng)謝鐺鐺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后，小鳳媽就左手牽著大鳳，右手牽著小鳳到搬運站找癩子書記告狀了。小鳳媽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章書記啊，都十幾年了，這個龜兒子就把我們娘兒幾個像塊爛抹布一樣甩了呀。書記書記我的好書記，您老人家可得給我們孤兒寡母做主呀！”謝彩鳳站在媽媽身旁，她對這個碼頭上名頭響亮的碼頭王并不害怕，她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

癩子書記四十出頭，曾是碼頭上有名的鐵腳板搬運工，身材魁梧的漢子卻長了一顆癩痢頭。據(jù)說，解放初期為了支援抗美援朝戰(zhàn)爭，他每天赤著腳上班，把買鞋子的錢捐給了前方的志愿軍。搬運公司榮譽室里還保存著一幅照片，地點在嘉陵江邊，背景是云豐運輸公司碼頭，風(fēng)華正茂的癩子書記光著脊梁，赤著腳，扛著一條肥豬般的條石正上跳板。那是一個記者拍攝的，曾經(jīng)榮耀地登載在本市著名的黨報上。為此，癩子書記出席過全國群英會，當(dāng)過全國勞動模范。癩子書記姓章，據(jù)說與本區(qū)某位領(lǐng)導(dǎo)是兄弟，因此，也算是根基深厚的干部了。

癩子書記喜歡做群眾工作，尤其喜歡做女職工的工作。他總喜歡和單個女職工開會，喜歡在女職工家里開，喜歡在自己家開，也喜歡在辦公室開。與他開過會后，那些女工就紅頭花色、精神煥發(fā)，儼然度過一個新婚蜜月。碼頭上漢子都說，老婆不乖不用愁，書記開會解煩憂。

癩子書記走上前，捉住小鳳媽綿軟的手，輕輕拍了拍，說：“你家老謝這個人我曉得的，就是心眼有點死。當(dāng)了一個小組長，為了幾角錢的事同本組的工人吵了架，腦子就有點問題了，一天到晚想著這件事情。兄弟媳婦你放心，醫(yī)生說他這種病只要按時吃藥，再把注意力轉(zhuǎn)移一下，會好的?！?/p>

“章書記，你是男人，自然要幫著男人說話了。告訴你章書記，這個爛人不但在外頭有爛玩家，還有好多個！你看嘛，往回他一到床上就要上我身，不給還不行；現(xiàn)在一上床就睡覺，好像幾輩子沒有睡夠?！毙▲P媽臉蛋緋紅起來，有些嬌羞，“還夫妻呢，我好久都沒有嘗到夫妻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