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fēng) 景
多少年來,謝彩鳳凝視著城市風(fēng)景。她就像一只嗅覺靈敏的獵犬,在默默地尋找一個神秘的人。為了消弭心中永遠(yuǎn)的痛楚,她發(fā)誓一定要找到那個強奸自己、使自己蒙受奇恥大辱的人。
謝彩鳳永遠(yuǎn)也不能忘記牛背灣搬運新村,永遠(yuǎn)也不能忘記那個扎著一條獨辮叫做小鳳的小姑娘。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謝彩鳳還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妹兒,就是那個每天在牛背灣搬運新村街面上青麻石地面瘋鬧,嘴角流著口水,全身上下都臟兮兮的妹子。
謝彩鳳出生在山城嘉陵江畔著名的陋街牛背灣搬運新村。她出生的時候,她的父親還是一個牛犏兒,外號謝鐺鐺。牛犏兒,就是騸牛匠,叫他謝鐺鐺,是因為他常年左手捏鐵夾,右手拿鐵剪,穿過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鐺鐺鐺”地敲著,借以招徠顧客。謝鐺鐺有兩個女兒,謝彩鳳是家中的幺女。
牛犏兒是這個城市很古老很原始的職業(yè)了,現(xiàn)在在城里已經(jīng)絕跡,而謝鐺鐺可能是這個城市里最后一位牛犏兒了。當(dāng)然,謝鐺鐺后來也因為沒有騸牛業(yè)務(wù)而轉(zhuǎn)行當(dāng)搬運工,這是后話。而謝彩鳳的母親周蘭,則是位碼頭賣苦力的搬運工人。
搬運新村在城市的東北面,位于長江和嘉陵江的交匯處。這是一溜兒抹斜抹斜的山坡,江岸邊,有一條青麻石板鋪就的小路,像一條盤旋著的蛇從上半城延伸下來伸入江中。那里有兩株高大蒼虬枝繁葉茂的老黃桷樹,在漫山瘋長的葳蕤的夾竹桃襯托下,顯得十分蒼老。
而那蛇路,到了這里就猛一掉頭,往西一拐陡然不見,仿佛鉆進(jìn)了那老黃桷樹寬廣的胸懷中了。其實這條青麻石道只是在江邊才是小路,而自岸邊開始,便漸寬漸闊,到了半山腰時,已有十好幾公尺寬,完全騎得騾子跑得馬了。而半山腰之后,更是一條平坦大道,一直通到這個城市的主公路,也就是這個城市的上半城。在城市的上半城看這蛇路的頭,就像一條巨大的蟒蛇張開了大口,吞咽和吐納著進(jìn)去出來活動著的人們。
青麻石道的兩旁是一間間用竹篾笆圍就、用楠竹作柱的捆綁吊腳樓。從城里往下看,是一塊塊黑乎乎油亮亮的物件——那是吊腳樓的牛毛氈屋頂。而自江岸往上看,卻見一排排吊腳樓自江岸往天的方向逶逶迤迤排開去,與烏蒙蒙的天連成了一片,顯得十分險峻、磅礴與大氣,因此歷來都是文人騷客吟誦和潑墨的對象。自小在這里生活的謝彩鳳,則對這里的一切深惡痛絕。
牛背灣與這個城市所有的地方相同,生長著許多黃桷樹與夾竹桃?,F(xiàn)在,黃桷樹是這個城市的市樹,而夾竹桃卻幾乎絕跡。
夾竹桃真是一種奇異的植物,它與貧窮、落后的牛背灣相依相偎,好像出身低賤的浪俗女人,成為了碼頭漢子忠實的追隨者。那時,這里一年四季被夾竹桃染綠。春夏之交,漫山遍野都張揚著紅紅白白的夾竹桃花,那綠中透紅、綠中夾白、綠中露粉的花啊,把牛背灣裝點成了艷麗的公園。
牛背灣當(dāng)然也生有真正艷麗而高貴的鮮花。那些美麗的鮮花,生長在一幢青磚碧瓦、高大軒昂的四層樓房的露臺上。那房子好高啊,比老黃桷樹還高,猶如一個巨人,俯瞰著牛背灣搬運新村。那是云豐搬運公司癩子書記家。
這幢高大軒昂的樓房,平日里總是鐵門緊閉??垂艽箝T的是搬運公司民兵連長段大慶,這是一個魁梧高大的碼頭漢子,是癩子書記的把兄弟。這人手里有槍桿子,白天上班在公司守衛(wèi)傳達(dá)室,晚上就在那里休息。他幾乎成為癩子書記的專門保鏢,白天晚上都圍繞著癩子書記轉(zhuǎn)悠。
段大慶周身短打,衣襟開處,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一般人看見這個威猛的漢子就虛火,誰還敢去敲那鐵門?再者,癩子書記家還有一位小家伙,圓圓臉兒,一雙晶亮的黑眼睛在鐵門內(nèi)一閃一閃,遇見小女孩兒,“哧啦”一下子拉下褲子——只見一團(tuán)雪亮之間,一只小雀子挺拔,從鐵門內(nèi)朝外滋著一條銀亮的水線兒!這是癩子書記的侄子章程。這小家伙自稱“雙槍將”,嘴里“呀呀”叫著,一手握彈弓,一手握小雀子得意洋洋地笑,而自門前經(jīng)過的小妹子都嚇得哇哇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