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進尼泊爾,很偶然地皈依了當時正在閉關的印度薩迦大學創(chuàng)辦校長堪布阿貝,也很幸運地遇見后來接任校長的堪布米瑪幫忙翻譯。當時不知藏傳佛教的天高地厚,整天胡亂辯論,恍然不覺與之辯論的都是佛學教育界的佼佼者,大言不慚地高談闊論,如今想來都要冒汗,簡直無知得厲害。
一回,朋友從香港來電告知:寧瑪派大師頂果欽哲法王剛從西藏出來到香港休息,趁便傳法,邀請我立即過去受戒。我連要受什么戒都沒搞清楚,就坐飛機過去了,只因為朋友說“法王年事已高,恐怕機會不再,必須即刻過去受戒”。很久以后,才弄清楚,當時受的是菩薩戒,那時若知道自己要發(fā)那么大的誓愿——“為救度一切眾生故誓愿解脫成佛”,我恐怕也沒膽量受戒,早就逃之夭夭了。
頂果欽哲法王是不丹旺秋(Wangchuck)皇室家族的老師,在不丹受到相當?shù)亩Y遇。久聞其名,卻沒想到真能親眼見到這位不常出游也從未到過臺灣的老人家。
回想當時,我恍恍惚惚地走進一間佛堂的小房間,見到將近八十高齡的老先生,只覺得一座大佛像坐在眼前,不真實極了。那時,房里只有幫忙翻譯的法國弟子瑪修喇嘛和我。原以為是去參加群眾受戒大會的我惶恐局促,可說是嚴重驚嚇后的失魂。除了心里暗罵朋友糊涂未事先告知(事后得知這是千載難逢的幸運),我只能傻傻地跟著一句句念誦咒文,腦袋空空地看著大佛像嘴里叨叨念著我聽不懂也聽不清的說明。瑪修的聽力與恭謹讓人非常佩服,當時內(nèi)心立時升起的敬畏即來自這位法國喇嘛的隨侍行止,反倒對眼前不太真實的佛像無法留下貼切印象。
翌年,頂果法王往生,隔年在不丹舉行茶毗(遺體火化)大典,我是被通知參加儀式時,才知道授戒上師圓寂。當“不丹”這兩個字從遙遠的電話那端進入我的耳際,霎時像被轟炸般,腦袋暈得嗡嗡鳴響,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想起曾經(jīng)問他老人家一個切身問題,而當時自告奮勇替我翻譯的另一位不丹老師始終保留答復未告知,直到我真正踏入不丹之時,那隱然揭示的包裹似乎即將解碼。
心中忐忑地搭飛機過境印度,恍如隔世,這也是第一次到印度,卻不覺陌生。也許心里記掛著即將見面的不丹,對印度少了一份關切,也就無心瀏覽解析這特殊的另類文化。
在新德里的第一個晚上,我作了一個十分清晰的夢,真實得讓人懷疑那不是夢,清晨渾身汗淋淋地醒來,不能相信卻又慶幸這只是個夢。沒想到,我到不丹的一星期后,這夢真實地發(fā)生了。那是我魂牽夢縈的糾葛,分不清是宗教、信仰、文化洗禮,還是累世的記憶,我徹底地淪陷。站在依山傍水的不丹國境里,我想要長眠于此……
十天之內(nèi),我少了12公斤,完全無法進食。兩個月后,我失去將近20公斤,沉默在自己揭開的包裹里,仿佛重生。這一趟旅程,我年輕了十歲,幾乎換了一張臉(眾目睽睽之下,有目共睹,沒有人能夠解釋)?;蛟S更精確的說法該是:換了一個靈魂。仿佛過去種種只是一個階段性的休息,現(xiàn)在才開始真正地醒過來。
隆重的茶毗大典來了四百多位國際人士,將近十萬不丹百姓(面積約臺灣1.3倍的不丹,總人口僅七十余萬)遠從鄉(xiāng)間長途跋涉數(shù)月而來,大家聚集在藏傳佛教傳統(tǒng)裝飾的火化舍利塔廣場外,數(shù)天數(shù)夜不停地念誦經(jīng)文。遺體火化前,我們被允許參觀景仰頂禮,佛堂里放著我的授戒上師,他已經(jīng)縮得好小,好似時光倒流般回到嬰兒的體型,那座大佛再度轉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