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一日問雪峰:“作什么來?”峰云:“斫槽來?!睅熢唬骸皫赘匠??”峰云:“一斧斫成。”師曰:“猶是這邊事,那邊事作么生?”峰云:“直得無下手處?!睅熢唬骸蔼q是這邊事,那邊事作么生?”峰休去。
這則公案,與前面投子處的“一槌便就”相近,可見雪峰此時仍陷在意識卜度里。“一斧斫成”,“直得無下手處”都是前代祖師之語,故洞山斥為“猶是這邊事”,并再三追問“那邊事作么生”。雪峰無以為對,只好“休去”。
雪峰辭師,師曰:“子甚處去?”雪峰云:“歸嶺中去。”師曰:“當(dāng)時從甚么路出?”峰云:“從飛猿嶺出?!睅熢唬骸敖窕叵蛏趺绰啡ィ俊毖┓逶疲骸皬娘w猿嶺去。”師曰:“有一人不從飛猿嶺去,子還識么?”峰云:“不識。”師曰:“為甚么不識?”峰云:“他無面目。”師曰:“子既不識,爭知無面目?”雪峰無對。
從中可見洞山禪風(fēng)之嚴(yán)謹細密。禪宗的修行,要實證“不生不滅,不來不去”的泯滅無相境界,洞山禪師以銳利之鋒直示雪峰,而雪峰之答仍是相似之比量境。在洞山窮追之下,雪峰只好啞口無言。日后云門大師亦間用此鋒,可見其師承的影響。
雪峰作飯頭,淘米次,師問:“淘沙去米?淘米去沙?”雪峰云:“沙米一時去。”師云:“大眾吃個甚么?”雪峰遂覆卻米盆。師云:“據(jù)子因緣,合在德山?!?
這應(yīng)是雪峰參德山見道后,再上洞山的一則公案,在這里,米喻菩提,沙喻煩惱。“沙米一時去”,既無煩惱,何須菩提,可見此時雪峰已非吳下阿蒙了。但洞山尚不放心,故緊下一拶,“大眾吃個什么?”雪峰當(dāng)然不會再落入陷阱,毅然覆卻米盆,這已是德山的禪風(fēng)了,故洞山贊道:“據(jù)子因緣,合在德山?!币儡饺?,參大慈,到投子,上洞山,雪峰二十年間來來去去,好不辛苦,終于契緣于德山。而洞山光明正大,心無點塵,對雪峰這樣杰出的人物并不攫為己有,而鼓勵雪峰承繼德山,高風(fēng)實令人贊嘆。
據(jù)《雪峰年譜》,雪峰“三到投子,九上洞山”應(yīng)始于唐宣宗大中七年(853)游方之時,終于唐懿宗咸通六年(865)德山宣鑒禪師圓寂之時,約十二三年。在這期間,雪峰義存禪師往返于投子、洞山和德山(在湖南鼎州,即今常德市內(nèi))的千里水陸道上,孜孜求索,為道忘軀。雪峰敦厚,遠不如小他十余歲的曹山本寂、云居道膺二禪師機敏,這二位都是洞山禪師的得力弟子,見道均早于雪峰;也遠不及比他小六歲的同門摯友巖頭全豁敏捷。從上面所引的公案來看,雪峰當(dāng)時對禪宗的路數(shù)已極為熟悉,但卻沒有明心見性。好在三十九歲之時,德山宣鑒禪師出世,次年四十歲時,往參德山,即在德山棒下有所悟入。
雪峰參德山時,仍與巖頭全豁、欽山文邃結(jié)伴,德山禪師則已是八十高齡的老人了。德山得法于龍?zhí)冻缧哦U師(石頭希遷大師的再傳弟子),并侍奉崇信禪師達三十年之久。后在湖南澧陽隱居,退藏若密。唐懿宗咸通元年,武陵(即今常德市)太守薛延望堅請宣鑒禪師出住他所施建的德山精舍,宣鑒禪師不就,太守就以“私販鹽茶”相威脅,宣鑒禪師方不得不出世住山,不久就成為名聞天下的德山禪師。德山禪師行化的時間并不長,從咸通元年到咸通六年,以八十四歲高齡圓寂時,歷時不過六七年的時間,而他卻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使天下學(xué)禪者耳目一新。德山的禪風(fēng),與同時的臨濟義玄大師的禪風(fēng),被并稱為令人談虎色變的“德山棒,臨濟喝”,實為當(dāng)時的禪宗注入了不可思議的生機與活力?!暗律桨?,臨濟喝”皆是禪宗內(nèi)剿絕情識,不容思議的峻烈禪風(fēng)?!端胃呱畟鳌焚澰疲骸捌溆谟?xùn)授,天險海深,難窺邊際。”“天下言激箭之禪道者,有德山門風(fēng)焉。”雪峰往參這“激箭之禪道”,感受便與在投子、洞山之時大不一樣:
師(德山)上堂,謂眾曰:“于己無事,則勿妄求,妄求而得,亦非得也。汝但無事于心,無心于事,則虛而靈,空而妙。若毛端許,言之本末者,皆為自欺。何故?毫厘系念,三涂業(yè)因。瞥爾情生,萬劫羈鎖。圣名凡號,盡是虛聲。殊相劣形,皆為幻色。汝欲求之,得無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