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塊錢一桌的團聚飯,它的意義是不能用價碼衡量的。
豐子杰早早起來就開始裝修,對著一片兒不知怎么搞進來的水銀玻璃,用一把玩具似的小梳子在頭上精心挑剔。豐子杰留了寸頭,在看守所里,留得起寸頭的人,肯定是個“人頭兒”。
這里有個慣例,只要有人接見了,說的上話的就抓緊寫信,讓接見的人傳到外面去,也有寫電話號碼的,也有串通案情的,但主流還是普通家信,報個平安。也不是誰都能托付的,有的人膽小,怕管教搜出來取消接見資格,就不敢接別人的信,或者當時接了,出去以后主動交給警察,自保平安,等他下了隊,管教才拿著信找上門來,一般是一通臭罵,信里有違禁內(nèi)容的,就不同了,挨幾個嘴巴事小,給你再添別的膩歪就不好說了。
豐子杰不怕,豐子杰出去時,龐管應該不會搜他的身。豐子杰頭天晚上就給大家發(fā)話,有往外送消息的盡管寫!豐哥真夠意思,大家一邊寫條子,一邊說。
我簡單給家里寫了封信,除了報平安,沒有太多話,也無法談,無從談。這是我在市局近半年時間里寫的唯一一封家信。
舒和忙壞了,給他老婆寫了密密麻麻兩頁,看得豐子杰都有些惱了,說你哪那么多蛋話?還瞎勾搭啥,你媳婦早跟靠人了。
舒和說:“我就是囑咐她啊,要找別人也得找比我強的,要不委屈了她?!?/p>
我笑著說:“你不誠心給人家增加難度么,比你優(yōu)秀的恐怕都進來了?!笔婧捅晃掖蹬醯靡幌潞鲇破饋?。
豐子杰把十幾封信都揣在腰里,扎了多半圍,在外面摸幾下,滿意地笑笑:“萬無一失?!比缓竽昧艘淮蠹t塑料盆走了,回頭跟大伙說:“中午等我回來啊?!?/p>
那個塑料盆是裝剩菜用的。
金魚眼說:“他還真有癮,無期啊,老婆將來肯定離,還見啥勁?”海大爺說:“不是沖孩子嘛,誰心里沒個惦性。”
“靠,孩子趕明還不定跟誰的姓呢,早忘了早松心?!苯痿~眼一臉不屑。
“領(lǐng)導,你家孩子多大了?”侯爺關(guān)心道。
金魚眼豬腦子沒轉(zhuǎn)過個來,歡快地說:“十歲啦,現(xiàn)在……該上三年級了。呵,那小子,長得跟我一樣,皮!騎我脖子上屙屎,誰也管不了,就拿老師當皇上,學習也倍兒好,沒考過100分以下?!?/p>
侯爺意外地說:“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沒兒子呢?”
我們幾個憋不住笑了幾下,金魚眼臭嘴一張,翻了一下眼:“咳,侯爺你怎么說話哪?”
侯爺笑道:“我是說平常沒聽你念叨過呀。”
“豐子杰我們倆不老拉嗑聊家里事嘛?!?/p>
“你們老大級的聊天,我們這樣的誰摻乎的上?沒注意過的……我仨孩子,憋寶似的終于憋來個小子,還沒你大?!焙顮斦f。
金魚眼點著侯爺:“侯爺你不拿我找樂難受不是?啥叫你兒子沒我大,那能比我大嗎?”
“是沒你兒子大,我說話比較簡練。”
“操,有你這么簡練的嘛?!?/p>
侯爺不看金魚眼了,找他一把樂就收,也不深得罪他。侯爺接茬跟我們聊:“我掙那么多錢干嘛,不就為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農(nóng)村誰不想要兒子,養(yǎng)兒防老,到啥時候都一樣,閨女再疼你,也頂不了兒子?!?/p>
“唉,”海大爺嘆口氣:“有心的誰不念個家什么的,我倆兒子呢,想防老也沒個防了,活著怕是出不去了?!?/p>
侯爺例外地沒有打擊貪官大爺,反而深表同情地說:“咳,咱這不也是自己作的么,誰也甭怨……哎你說,這社會要不培養(yǎng)你們這些貪官,你能進來?撂以前那陣兒,你敢貪?回頭說了,要沒有你們這些貪官,我殺誰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實過日子跑這坐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