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玉自出了門，他房中這些丫鬟們都索性恣意的玩笑：也有趕圍棋的，也有擲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的瓜子皮兒。偏奶母李嬤嬤拄拐進來請安，瞧瞧寶玉，見寶玉不在家，丫鬟們只顧玩鬧，十分看不過，因嘆道：“只從我出去了不大進來，你們越發(fā)沒了樣兒了，別的嬤嬤越不敢說你們了。那寶玉是個丈八的燈臺——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己的①，只知嫌人家腌臜②。這是他的房子，由著你們糟蹋，越不成體統(tǒng)了?！边@些丫頭們明知寶玉不講究這些；二則李嬤嬤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如今管不著他們：因此只顧玩笑，并不理他。那李嬤嬤還只管問：“寶玉如今一頓吃多少飯？什么時候睡覺？”丫頭們總胡亂答應。有的說：“好個討厭的老貨！”李嬤嬤又問道：“這蓋碗里是酪，怎么不送給我吃？”說畢，拿起就吃。一個丫頭道：“快別動，那是說了給襲人留著的，回來又惹氣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認，別帶累我們受氣?！崩顙邒呗犃耍謿庥掷?，便說道：“我不信他這么壞了腸子。別說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這個值錢的，也是應該的。難道待襲人比我還重？難道他不想想怎么長大了？我的血變了奶，吃的長這么大，如今我吃他碗牛奶，他就生氣了？我偏吃了，看他怎么著！你們看襲人不知怎么樣，那是我手里調理出來的毛丫頭，什么阿物兒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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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丈八的燈臺——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己——歇后語。多比喻只看到別人的缺點毛病而看不到自己的缺點毛病。這里是比喻只嫌別人臟而不嫌自己家里臟。

②腌臜(āｚā啊扎)——骯臟，不干凈。

③阿(ā啊)物兒——對人的蔑稱。義同“東西”、“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