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 世紀初的美國藏書家愛德華?紐頓(A. Edward Newton)有回受不了某期地理雜志中埃及專題的誘惑,立刻就和妻子動身搭輪船前往埃及亞歷山大港,打算來個尼羅河之旅。當輪船由意大利熱那亞航向那不勒斯時,紐頓開始覺得不耐煩,“尼羅河已經(jīng)流動了好幾世紀,而且還會繼續(xù)奔流下去,但是倫敦卻有書待收藏。書,可是不等人的!” 紐頓心生此念,于是厚著臉皮向太太告白。當他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強烈反對時,立刻改變行程,在那不勒斯上岸,先到羅馬玩了一陣,然后歡天喜地地前往倫敦──倫敦的書店。每回看到紐頓在《集書的樂趣》(The Amenities of Book-Collecting and Kindred Affections)一書中描述他是個如何差勁的旅者、又是如何喜愛倫敦的書店時,我總?cè)滩蛔⊙诰泶笮???蓱z的紐頓夫人,但愿她也是個愛書人,否則有個丈夫是藏書狂(bibliomania),真是太委屈她了!
還有一次讀到一位《洛杉磯時報》的特派員大衛(wèi)?藍博(David Lamb)的軼事:他在五十四歲時,決定獨自騎單車橫越美國。出發(fā)前他在精簡的行囊中放了一品脫的威士忌和一本小說,上路三天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酒喝完了倒是容易補給,但是書看完了卻不見得有救,許多小地方連一家書店都沒有。對文字饑渴的藍博有一晚在汽車旅館內(nèi)甚至看起《圣經(jīng)》來了,一直到第三個星期,路過大城市孟菲斯,藍博的焦慮才在一家書店內(nèi)解除。爾后有人向藍博討教騎單車旅行的要訣,他除了告知一些技術(shù)上的事項外,最后總不忘附加一句:“記得帶一本書。”
正如紐頓和藍博一般,即使去旅行,我還是得和書(店)糾纏在一起,否則整個旅程將顯得漫長又索然無味。更嚴重的是,我的旅行最后竟演變?yōu)橐宰x書、買書為主要的目的,美術(shù)館、博物館、名山勝水等觀光點反而是陪襯,探訪世界各地的書店已成了我的娛樂、工作和愛好。每到一個城市,我總像獵犬般地循著各種線索搜尋有看頭的書店,一開始只是單純?yōu)榱速I書,后來發(fā)現(xiàn)書店自身具有多樣的可能性,無論是書店的大小、地點、裝潢、服務、活動,甚至連店名都可能是一大特色,若是碰到一些像是巴黎的“莎士比亞”、舊金山的“城市之光”或是紐約的“高談書集”之類具有風光歷史的書店,就更讓人肅然起敬了!
逛書店最過癮的事,莫過于碰到氣味相投的店主或店員,和他們煮酒論劍一番,或是聽他們口沫橫飛地談論自己喜歡的作品。若是在古書店就更不得了了,店主如果覺得來者是行家,有時會得意洋洋地把珍藏書搬出來炫耀,或是夸稱他們曾經(jīng)經(jīng)手過的寶貝。書店的靈魂其實是這些活生生的人,是他們賦予一本本書生命,是他們創(chuàng)造出書店的風格與歷史,即使愛書成癡的紐頓也不得不說:“世界上最有趣的是人,其次才是書。”當然,這樣美好的經(jīng)驗通常在老板兼伙計的小型獨立書店才容易體會得到。
大型連鎖書店雖然是走比較媚俗的路線,但是也有其不能被取代的特質(zhì),在深夜的大都會紐約市,若是想找個便宜又安全的去處,百老匯大道上凌晨才打烊的“邦斯與諾博”書店絕對是個最佳選擇,十來萬種新書、雜志和附設的咖啡區(qū),準能消耗過多的精力,有時說不定還會碰到詩歌朗誦、音樂演奏之類的免費余興節(jié)目。
因特網(wǎng)普及后,愛書人多了一種追蹤書籍的管道,通過全球資訊網(wǎng)查書、買書,甚至瀏覽書都不是問題,無店鋪的擬真“線上書店”(on-linebookshops)雖然不太可能完全取代傳統(tǒng)書店,但是一些有特色的個性書店卻因科技與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轉(zhuǎn)變而逐漸凋零,我們?nèi)舨幌肱c它們失之交臂,應該及早行動。柏克萊大學旁最負盛名的“寇帝書店”(Cody's Bookshop)的創(chuàng)始人弗雷德?寇帝(Fred Cody)就曾說:“我是一家個性書店的擁有者兼經(jīng)營者,只怕我們這類人是快要消逝的族群?!边@句話透露出深沉的辛酸和感慨!
走過上千家書店,對我而言,每一家書店都像一幅幅風景,有的婉約秀麗,有的氣勢磅?,有的細致精巧,有的古意盎然,當然也有一些就個人的標準而言,相當乏善可陳。但無論如何,我總是心存感激,任何一種類型的書店,總能吸引與它相契的顧客。品味的高低如人飲水,實在不容置喙。在書的世界里,每個人自有他的天地。
《書店風景》一書是我多年來在國外拜訪書店后所記錄的成果,由于書寫時的心情、功力不一,某些篇章的風格自然也有所出入,但我對書店的熱愛卻是一貫的,英文書名 My Love Affair with Bookshops 一方面是向曾經(jīng)拜訪過的書商們致意,另一方面也為了忠實地反映我對書店無法自拔的愛戀情結(jié)。值得一提的是,英文書名受到我所敬愛的美國女作家荷琳?漢芙(Helene Hanff)的指正與祝福,在此特別感謝她以及她那些帶給我無限愉悅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