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劫的生命受到威脅的那一刻,送蝶再是無奈,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隔了這么多年,她終于又一次站在他的面前。
花開成海。
仿佛開出的是一首纏綿的詩,一顆疼痛的心,也是一片陰森的墳冢,那里面,怨氣一刻也不停歇,立刻開始積聚。
風(fēng)一吹,吹出的,全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劫灰。
送蝶看著心魔。
心魔的鼻腔里噴出輕蔑的、殘暴的氣息??墒牵材芨惺艿剿偷砩贤干涑龅哪枪扇绺嗜那遒畾?。
縱然他是炭黑的墨石,送蝶也可以將他洗凈。
洗成潔白無瑕。
一直到灰飛煙滅。
他竟然覺得怕了。他一怕,他的霸氣就流瀉了千里。白萱衣和流云在旁邊看著,彼此對望一眼,心領(lǐng)神會,都是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柳絮又重新開始飛舞。
柳絮圍繞著七劫和送蝶,仿佛與他們嬉戲一般,親切地環(huán)繞著,舞蹈著。無聲的舞蹈,輕盈酣暢。
送蝶的雙臂平舉開,掌心里騰起紅如火焰的光。那光芒逐漸擴(kuò)大,將她籠罩,穿透紅光,依稀還能看見她的真身——那是一朵碩大而飽滿的陌骨花,比花海里的那些,更加鮮艷,更加奪目。
心魔緩緩地退后了兩步。
流云向白萱衣遞了眼色,白萱衣便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忽然間光芒迸裂,廝殺漸起,白萱衣飛身躍至流云的身邊。流云接過寶鏡,咬破食指在鏡面輕輕一點,鏡面就像起了旋渦一般。
那是一道門。
隨時等候著要將心魔吸入,關(guān)閉,將他永遠(yuǎn)地埋葬其中,再不存在的門。
海浪的嗚咽聲時高時低,時緩時急,亦不知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伴著這一場巔峰的對決。
眼看著心魔與送蝶和七劫的搏斗愈演愈烈,心魔的軟弱潰敗,也愈來愈明顯,飛鸞流仙鏡的旋渦便越來越大,越來越深。流云忽然握緊了寶鏡,迎向心魔,隨著他身體的移動而移動的氣流,在接觸到心魔的剎那,將心魔牢牢地鎖住。
心魔頓時臉色大變。
他的頭發(fā)、衣裳,都在一點一點地朝旋渦里跌去。他的四肢、頭部、身體,也在劇烈地扭曲著,縮小著。
天地間響徹了陣陣絕望的嘶喊與哀號。
持續(xù)著,持續(xù)著。
最后,終于徹底地平靜。
心魔已被旋渦吞并,不復(fù)存在了。
送蝶和七劫從半空緩緩地降落下來,落在紅艷艷的花海里,陌骨花有輕微的戰(zhàn)栗,像是在怨,又像是在怕。
送蝶對流云和白萱衣視若無睹,只是堪堪地望著七劫,道:“師兄,不要再傷害無辜的人了?!?/p>
七劫的眼神里有幾絲明顯的慚愧,她何嘗不了解送蝶,又何嘗不知道,自己將那么多無辜者的心臟割來澆灌陌骨花,這樣的行為,是善良的送蝶反對甚至痛恨的??墒牵褪且菢幼?,用那樣的激將法來逼迫送蝶放棄陌骨花,與他遠(yuǎn)走高飛。
送蝶道:“師兄,還記得那年,我生日的那一天,我們在海邊說過的話嗎?”
七劫道:“記得!”她說過的那么多話,他全部記得;她的脾性、喜好,都是他的必修課,關(guān)于她的一切,都像烙印似的打在他的心里,他怎么會不記得,他道,“你說,你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像凡人的女子那樣,穿嫁衣,戴鳳冠,與心愛的男子拜堂成親。我說,我會娶你?!?/p>
送蝶羞赧地笑了起來,“如果,這個承諾,只能在夢中兌現(xiàn),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踏入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夢境?”
七劫愕然,疑惑道:“此話怎解?”
送蝶莞爾地背轉(zhuǎn)了身,面對著那一片更廣袤的陌骨花海,道:“師兄若與我一起,沉睡在這片花海里,我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p>
這是一個承諾。
或者說,更像是誘惑。
七劫凝望著送蝶笑吟吟的明眸,怔忡良久,忽然問:“你這樣做,是為了陌骨花,還是為了我?”
送蝶的笑容還天真著,“有區(qū)別嗎?”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不就是師兄想要的結(jié)果嗎?只不過是以一種別樣的方式實現(xiàn)了罷。
她的目光里開始流露出惶惑。
七劫的瞳孔微微擴(kuò)張,又縮小,反復(fù)幾次,似是猶疑,也是痛惜。這個時候,他沒有說話。沉默的氣氛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彌漫開,將他和送蝶籠罩其中。他的背影,無論沉默或不沉默,看起來都格外滄桑,好像裝滿了陰霾。
白萱衣扯了扯流云的袖子,“哎,你猜他們在說些什么呢?”流云搖頭。莫說他們跟送蝶和七劫隔得遠(yuǎn),就算隔得近,以送蝶的修為,她想要一場只有七劫才能聽到的談話,又有何難。
白萱衣看流云不說話,撇嘴又問:“你說他們倆到底是敵是友呢?我們要不要趁現(xiàn)在偷襲他們,先下手為強(qiáng)啊?”
流云頓時愕然地看了看白萱衣,心想這姑娘大概眼神不好,方才那一番激戰(zhàn),誰高誰低早已經(jīng)見分曉了,就算偷襲也不過是以卵擊石,如此這般的餿主意,她竟然能說得出口,唉,流云顧自搖了搖頭。
白萱衣看流云像看猴子似的瞪著自己,將嘴一撅,“你看我干什么,倒不如盯著前面那位美人姐姐,當(dāng)心她一轉(zhuǎn)身就打得你吐血?!?/p>
剛說罷,花海中突然炸開一聲尖利的咆哮。
“不!”
山河震怒,風(fēng)云變色。
嬌嫩的花朵兒都在枝頭打著顫。
一陣疾風(fēng)吹得遍地塵土飛揚,迷蒙了雙眼。白萱衣只覺得眼睛里的沙子像烈火一樣熏著她,她疼得難受,一個勁拽著流云的胳膊,直往他的背后躲。片刻之后風(fēng)暴停息,偌大的花海,送蝶還站在原地。
七劫像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飄蕩在花海上空。
周身縈繞的黑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像燒成廢墟之后的焦土。那是他的邪,是他的怒。
也是他,萬念俱灰的絕望。
“我錯了,我一直都錯了!”
聲嘶力竭,分明是狂怒的海嘯,帶著摧枯拉朽的洶涌,卻仿佛還有幾縷顫抖,幾縷哭泣,幾縷藏不住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