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航看著車尾部的轉(zhuǎn)向燈一閃一閃時,他就在心里自問,你是第二號人物嗎?事實上這種自問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這種時候,他的嘴角總要露出一絲嘲笑,這種嘲笑完全是針對他自己的。別說他這個市長屁股還沒坐熱乎,就是到了屆尾,也算不了田水市的第二號人物。這些李南航心里再清楚不過了。讓他心里多少有一絲安慰的是,就是坐00001號車的市委書記洪慶國也算不上一號人物。這個市區(qū)人口不足五十萬的小城市,仿佛只有人大常委會主任黃恒功可以主宰一切。人們常常從他那小洪、小李泰斗般的語氣里嗅出頤指氣使的權(quán)威。這種權(quán)威的基礎(chǔ)大家既清楚又朦朧。清楚的是他在這個城市里生活了近半個世紀(jì),做過市委組織部長、市長、市委書記,不難想象全市那些重要崗位上有多少“自己人”。況且在省里主要的領(lǐng)導(dǎo)崗位上有他的戰(zhàn)友,在中央又有他的老首長。據(jù)說黃恒功進(jìn)中南海像走平地似的。單單就這點,在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田水市有誰敢不恭?但是,有這般法力的黃恒功,誰又見過他不可一世地發(fā)號施令?也許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權(quán)威不倒的招法。就如大型國企成業(yè)化工集團(tuán)上MDI生產(chǎn)線的合資項目,常委們在私下里很少有人贊同的,可到了開常委會討論時,又沒有一個人反對了。因為大家都知道,MDI是黃恒功任市委書記時一手抓過的項目,可以說這個項目是他的一塊心病。
夕陽仍舊在城市西方天際燃燒。
現(xiàn)在,李南航又拿起那張令他手心出汗的報紙邊兒。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失誤。為什么定在七點鐘呢?七點鐘的天光距暮色還很遙遠(yuǎn),也正是街頭巷尾人們晚飯后納涼閑嘮的時候。李南航相信如果在這個時候出去,不管他打的還是步行,一定會有人認(rèn)出他的。電視這種傳媒,能使不重要人物瞬間變成公眾人物,何況一市之長這樣的重要人物呢?田水市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基本是常委們參加有關(guān)會議的報道,因此市民們對市長的熟悉程度就如鄰居一般……李南航不敢往下想了。的確,一個市長既不坐車也沒有隨員,獨自一人去某個地方,在人們眼里是不正常的,很容易遭到種種猜疑。每當(dāng)這種時候,李南航才真正感覺到作為一個人,他的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失衡的尷尬和無奈。也就是說,李南航是由“市長”和“我”兩部分組成,當(dāng)他只需要“我”的時候,“市長”就成了他的枷鎖和累贅。這種失去自由略帶貴族意味的苦惱,外人是無法體會的。
如果定在八點鐘或更晚一些時候,情形就不一樣了。李南航想。至少人們認(rèn)出來他的機會少了。
電話突然響了。
李南航顯然驚嚇一下。他拿起聽筒。
“南航,不是約好了嗎?晶晶也馬上就回來?!笔瞧拮臃睹谰甑穆曇簦行┞裨?。
李南航的頭猛地大了一下,今天是女兒李晶晶的二十四歲生日,昨晚妻子還提醒他一次,可今天竟給忘得一干二凈。
“真不巧,剛想給你打電話,我今晚有個重要的會。你看,給晶晶解釋解釋,我明天給她補過?!崩钅虾降恼Z氣有些虛。
“真夠巧……你自己跟晶晶說去吧?!?/p>
“美娟,今晚的會挺突然的……你要讓女兒相信我……”
李南航不知為什么自己冒出了這句話,讓女兒相信他什么?是他今晚真的有公務(wù)還是關(guān)于明天的許諾?李南航覺得自己是在搪塞,說得嚴(yán)重一點兒是在欺騙。當(dāng)然不僅僅是對女兒,還有女兒的媽媽范美娟……李南航有些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