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守一身上有些發(fā)燒。像小時侯他爹得傷寒一樣,一陣熱一陣冷。記得跟于文娟在一起的時候,他因此住過醫(yī)院。剛才在街上開車,差一點闖了紅燈。模糊看到前擋玻璃前橫過一隊自行車車流,突然醒過來,一個急煞車,在路口當(dāng)中站住,一個騎自行車的老頭差點糊到他車頭上;騎自行車的老頭嚇了一跳,他自己也出了一身汗;可等紅燈變成綠燈,兩邊的車流開始向前移動,他又沒發(fā)覺,身后的汽車“嗚嗚”地按喇叭催他,才使他又醒了過來,將車開動。
嚴守一打開家門,走進門廳,首先看了一眼鞋柜,發(fā)現(xiàn)清早拍在鞋柜上的手機不見了,心往嗓子眼提了一下。他以為沈雪拿了一天他的手機,他不知道手機一天都在鞋柜上擺著,只是剛才,沈雪才拿起它;他做好了一天之中,伍月可能會打來電話的思想準(zhǔn)備,他沒想到沈雪會主動給伍月發(fā)短信,更沒想到伍月會發(fā)過來一幅裸體照片;他只防著一天之中,手機中出鬼的只有伍月,他沒想到于文娟一天之中也給他打過許多電話;更沒想到他清早剛出門,山西老家的黑磚頭就開始給他打電話。
嚴守一鎮(zhèn)定一下自己的心神,開始彎下身子換鞋。換完鞋,走到客廳,發(fā)現(xiàn)沈雪坐在沙發(fā)上,面無表情,正一根一根劃火柴。茶幾上,已扔了一堆燃盡的火柴頭??磭朗匾贿M來,也沒有抬頭。一堆火柴頭旁邊,放著嚴守一的手機。
嚴守一坐到沈雪身邊,拿起離開自己一天的手機。手機的屏幕上,仍停留著伍月發(fā)過來的照片。照片上,嚴守一和伍月裸體躺在一起。嚴守一的腦袋,“嗡”地一聲炸了,渾身每一個汗毛孔,都出了一股冷汗。事后嚴守一想到,正是出了這一身大汗,發(fā)燒似乎突然停止了??粗掌瑖朗匾灰庾R到事情的嚴重性,也意識到事情的無可挽回。他該責(zé)備伍月的狠毒,這個女人說到做到,果然讓地雷引爆了,但他當(dāng)時連責(zé)備伍月的心思都沒有,更不知道這是伍月鉆了沈雪的圈套。他只是對著照片苦笑了一下。他放下手機,等待沈雪說話。但沈雪面無表情,就是不開口。這時從窗戶看出去,晚霞慢慢收盡,暮色慢慢降下來,遠處的樓群已經(jīng)開了燈。嚴守一腦子里一片空白,像上午在電視臺主持節(jié)目一樣。腦子拋錨之后,他甚至想到,城里的天黑和老家農(nóng)村的天黑就是不一樣。城里天黑是從天空往下降,街上慢慢開了燈;老家農(nóng)村天黑,是從莊稼地里由下往上慢慢涌,像黑色的墨水一樣,由下往上,一直對接到天幕上。屋里越來越黑,還是嚴守一集中精力先開了口:
“雪兒呀,我們在一起多長時間了?”
沈雪沒有回答,仍劃火柴。見沈雪不說話,嚴守一只好自問自答:
“我剛才算了一下,認識一年零三個月,在一起,十個月。”
沈雪將燃盡的火柴頭,又扔到了茶幾上。嚴守一又拿起手機上的照片看:
“你早上說得對,我跟費墨是一樣的。這張照片,是前幾天我跟伍月在賓館里,她給拍下的。但我現(xiàn)在的情況比費墨還糟,伍月在用這些照片威脅我?!?/p>
沈雪不說話,又拿起一根火柴,“嚓”地一聲劃著。嚴守一:
“但她不是要跟我在一起,是想到《有一說一》當(dāng)主持人?!?/p>
沈雪臉上的肌肉搐動一下,仍憋著不說話。正在這時,嚴守一的手機響了。手機的鈴聲,在談話的空檔里顯得格外刺耳;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彩光,也顯得格外耀眼。嚴守一看了一眼手機,是“于文娟”的名字。這是他和于文娟離婚之后,一年多來于文娟第一次打來電話。嚴守一馬上意識到,孩子出了問題。他馬上打開手機。但他還沒有說話,于文娟在電話那頭就發(fā)了火。過去和于文娟在一起的時候,再著急的事,于文娟都不急;包括和嚴守一離婚,都是慢條斯理;現(xiàn)在突然發(fā)了火,更讓嚴守一著慌。于文娟上來就喝斥:
“一天了,你怎么不接電話?”
嚴守一語無倫次:
“開會,開會呢!”
接著馬上問:
“是不是孩子病了?”
于文娟:
“孩子沒病,是你奶奶病了!黑磚頭清早就給你打電話,說你開著機,卻不接電話,你奶又讓打到我這里。你奶奶情況可能不好,你趕緊回去吧?!?/p>
嚴守一還不相信:
“情況怎么會突然不好呢?”
于文娟:
“黑磚頭說,病了好幾天了,一開始你奶不讓告訴你,今天清早,突然讓你回去,還說想見孩子,這不是要出問題嗎?”
嚴守一慌了神,忙說:
“別打了,我馬上走。”
合上手機,馬上站起來,對沈雪說:
“我奶奶不行了,她在等我,我得馬上趕回山西!”
沈雪看著燃燒的火柴,仍不說話。
嚴守一顧不上沈雪,匆匆出了門。他把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才聽到屋里傳來沈雪像狼一樣的嚎叫,接著是她痛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