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在個裝著電扇的廚房里干活的,卡頓先生。”
“不,你會的?,F(xiàn)在我把電插上?!?/p>
爸爸爬下梯子,康斯坦丁灌上一壺水,“來吧,”康斯坦丁嘆了口氣,“那把它打開?!?/p>
爸爸撥下開關,廚屋里頃刻間雞飛蛋打亂作一團,碗里的面粉被吹得紛紛揚揚,案桌上的食譜沾著了爐灶上的火,康斯坦丁眼疾手快抓起躥著火苗的羊皮紙浸進水桶。在那個電扇懸掛了不到十分鐘的地方永久地留下個洞。
我在報紙上看到惠特沃思議員指著一片空地,他們打算在那里建造個大劇院。我翻過這頁,我討厭回想起和斯圖爾·特惠特沃思的約會。
帕卡古拉踢踢踏踏進了廚房,她用一只量杯把一坨面團切壓出一個個小圓餅,那只量杯除了這用場,也沒量過別的東西。廚房的窗戶被一本導購目錄支擋著,翻開的那頁上印著兩塊錢的便攜攪拌機和郵購玩具,書頁在風中輕輕拍打,整本書在經(jīng)年累月的風吹雨打下糟破發(fā)皺。
或許我該拉帕卡古拉入伙,或許媽媽不會察覺??墒莿e自欺欺人了,媽媽把她盯得無隙可乘,再說帕卡古拉看上去也有點怕我,好像我隨時都會告發(fā)她,這份畏怯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消除的,直覺告訴我,別打她的主意。
電話像警鈴般倏忽響起。帕卡古拉手上的湯匙“哐啷”落進碗里,可我前她一步搶到電話。
“明尼會幫我們?!卑躺徢穆曊f。
我躲進儲藏室坐在我的面粉罐子上,一時語塞,“幾時?她幾時能開始?”
“下周四,不過她提了些……要求?!?/p>
“什么要求?”
艾碧蓮停頓了一會兒,“她說伍德羅·威爾遜橋這邊不能見到你的凱迪拉克?!?/p>
“好的?!蔽艺f,“我可以……開卡車去。”
“她還說你不能在屋子里和她坐一邊,她要始終能瞅見你正面?!?/p>
“她讓我坐哪兒我就坐哪兒?!?/p>
艾碧蓮放緩了語氣,“她還不了解你,再加上一直以來她和白人太太總處不好?!?/p>
“不管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我神采奕奕地走出儲藏室,把電話掛回墻上。帕卡古拉正望過來,一手握著量杯,一手捏著小圓餅。她見我看她,飛快地低下頭去,接著忙她的活。
兩天后,我告訴媽媽我要去取一本新版的《圣經(jīng)》,原來那本已經(jīng)被我翻爛了。我還告訴她,一想到那些饑寒交迫的非洲孩子掙扎在貧困線上,而自己卻駕駛著堂皇光鮮的凱迪拉克就深感良心不安,所以我責無旁貸地決定開老卡車去。媽媽坐在搖椅上,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你到底打算去哪里去買這本新的《圣經(jīng)》?”
我眨眨眼,“這……他們?yōu)槲矣嗁徚耍谥萘⒔烫??!?/p>
她點點頭,一直看著我發(fā)動起老卡車。
我駕著卡車往法力士街開去,車后放著個除草機和一塊銹跡斑斑的車板,我看著腳下的路面掠馳而過,至少這一次我沒拖著輛拖拉機。
艾碧蓮開了門我閃身進屋,明尼正站在客廳的后角上,兩只胳膊抱在渾圓豐腴的胸前。在西麗允許她媽辦的幾次鳳毛麟角的橋牌會上,我見過明尼。她和艾碧蓮都還穿著白制服。
“你好,”我在屋子這頭和她打招呼,“很高興又見到你。”
“雯小姐,”明尼沖我點點頭,在艾碧蓮從廚房搬來的一張木椅上坐下,壓得椅子嘎吱作響。我坐在沙發(fā)的一角,艾碧蓮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頭,正好在我和明尼中間。
我清了清喉嚨,拘謹?shù)芈冻鲂┬θ荩髂崛允敲娉了畦F不拘言笑。她長得敦矮結(jié)實,要比艾碧蓮黑上十個色度,皮膚烏亮緊實,像一雙簇亮的黑皮鞋。
“我已經(jīng)告訴明尼我們是怎么操作的,”艾碧蓮對我說,“你協(xié)助我寫下我的故事。而她直接口述,你記下來?!?/p>
“明尼,你在這兒所說的一切都是保密的,”我說,“你會讀到我們在……”
“你憑啥以為黑人需要你的幫助?”明尼霍地立起身,椅子刮得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你為啥要在乎這些事?你們白人?”
我看著艾碧蓮,從沒個黑人對我這么說過話。
“我們都在為同件事努力,明尼,”艾碧蓮周旋著,“我們只是在一起談談感受。”
“那算啥事?”明尼對我說,“興許你想把我的話套出來再坑害我?!泵髂嶂钢翱?,“全國有色人種協(xié)進會的梅捷·埃弗斯,離這兒五分鐘的路,他們昨晚把他車庫給燒了,就因為談了談感受。”
我臉上火辣辣的,緩緩地說,“我想展現(xiàn)你們的觀點……這樣人們就可以從你們的角度重新認識事物。我們——我們希望它能讓我們身邊一些事有所改變?!?/p>
“你想拿這個改變什么?你難道能改變法令讓你必須對你女傭好點?”
“慢著,”我說,“我不想改變這兒的任何法令,我只是在談論改變態(tài)度……”
“你知道我們要是被逮到會是什么下場?他們準會拿槍對著我家門口,我就不提上回不小心進錯了麥克瑞女裝店更衣室的事了?!?/p>
有一會兒屋子里的空氣凝固得得令人窒息,靜得只聽見架子上棕色泰梅克斯時鐘的滴答聲。
“你可以不做這事,明尼,”艾碧蓮終于開腔了,“要是你改主意了,也沒關系?!?/p>
明尼慢慢坐回椅子,“我要做這事,我只是想讓她明白,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p>
我看了眼艾碧蓮,她對我點點頭,我深深吸了口氣,我的手一直在哆嗦。
我先問了些背景問題,隨后談起明尼的工作。明尼講述的時候一直望著艾碧蓮,像是想要忘記我在這屋里。我埋頭苦記,把她的話一字不漏地寫下來。我們覺得筆錄要比用打字機令人舒松些。
“有份活我每天都要忙活到很晚,你知道最后是啥結(jié)局?”
“什么……結(jié)局?”我問,雖然她只看著艾碧蓮。
“哦,明尼,”她捏著嗓子學,“你是我們碰上過最棒的女傭,好明尼,我們要把你永遠留在身邊。后來有天,她說要給我放一個星期的帶薪假,我這輩子從沒放過假,不管帶不帶薪。可一個禮拜后我再去她家,他們已經(jīng)走了,搬去莫柏。她曾對人說過,她怕我在她搬走之前找到新的活,這個懶婆娘沒傭人服侍一天都過不下去?!?/p>
她突然站起身,抓起包往背上一扔,“我得走了,說起這個我心就顫得厲害。”隨后便昂首闊步出了門,身后的門被重重地摔上。
我抬起頭,抹著一臉的汗。
“她今天心情不錯?!卑躺徴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