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楊軍之所以喜歡渡口酒吧,并不僅僅是因為它環(huán)境幽雅、價格適中,還因為它的名字——渡口。
“渡口”象征著起點,由此岸到達彼岸的起點;“渡口”蘊涵著離別,不是生離就是死別;“渡口”也意味著新生,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很多的“渡口”,這些“渡口”對于每個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恐怕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那天晚上,楊軍和創(chuàng)作部的兄弟姐妹們都喝了很多酒。開始的時候還興高采烈的,到后來一談到前途,談到未來,大家似乎都被一種說不出的迷茫和傷感所包圍,變得郁郁寡歡,整個氣氛也顯得沉悶起來。
張慧說自己的感覺就像一只撞在玻璃上的蒼蠅——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沒有的。這更讓大家欷歔不已。
也許是由于這個話題觸動了大家內(nèi)心深處的某些東西,有的同事竟然潸潸落淚了。
參加聚會的人明明都是跑來尋開心的,但到最后,卻沒有一個人是真正開心的。
楊軍是一個極易受到環(huán)境和情緒影響的人,他的心情也頓時處在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與郁悶之中。聚會結(jié)束后,大家互相說了一些肝膽相照、慷慨激昂、振奮人心的祝福的話,就都匆匆散去了。
最后,酒吧里只剩下了楊軍和林雪。面對著林雪,楊軍的心情豁然開朗了許多。
林雪輕輕地抿了一口啤酒,忽然很神秘地對楊軍說:“太好了!你終于走了,知道我有一種什么感覺嗎?”
“那還用說,肯定特傷心、特失望、特無助、特悔恨吧!后悔當初沒好好珍惜和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后悔沒能把我們戰(zhàn)友間的情誼再提升一個層次……”楊軍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林雪的雙眼,意味深長地說,“不過,有些事兒現(xiàn)在想開始還來得及。”
“別臭美了,”林雪瞪了他一眼,“我有一種1949年的感覺——解放了!”
“我就那么惡貫滿盈、罪大惡極,讓你這廝如此恨之入骨???”
林雪瞪著楊軍看了一會兒,不由莞爾一笑:“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嘛。”
她笑的時候是眼睛先笑,然后笑意從眼睛里云淡風輕般地擴散到嘴角,猶如春風拂面一樣愜意。
楊軍剛想反駁,林雪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有意無意地聽了一下,電話是林雪的男友打來的,好像是問要不要來接她。她說不用了,自己一會兒就回去。男友可能覺得很不爽,又磨叨了好一陣子,后來倆人在電話里不知為了什么事爭執(zhí)起來。于是,林雪就離開座位到外面去通話了。
楊軍端起面前的酒杯,重重地喝了一大口。他緊鎖著眉頭,心里異常矛盾。他在想:是不是應(yīng)該去安慰一下林雪?可到底應(yīng)該說什么呢?還是就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他驀地一仰頭,喝干了杯中的啤酒,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正在這時,林雪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
楊軍細細地看了看林雪,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角還隱隱約約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便連忙問道:“你沒事吧?”
林雪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搖了搖頭。
楊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表,輕聲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p>
林雪看了他一眼,默然地點點頭。他們倆一前一后徑直走出酒吧的大門。
到了門口,楊軍對林雪說:“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說罷,就向門前等客的出租車揮手示意。
“好吧,”林雪先是點了點頭,然后又向那輛出租車擺了擺手,輕聲對楊軍說:“我們還是別坐出租車了,我想走一走……”
街邊的路燈散發(fā)出溫柔的光,林雪的臉龐沐浴在這昏黃的燈影中,顯得那樣的恬靜而和諧,她的發(fā)絲在午夜微風的吹拂下輕舞飛揚。朦朧的輪廓,幽暗的光影,仿佛構(gòu)成了一幅美輪美奐的圖畫,楊軍不覺竟然看得癡了。
林雪這時發(fā)現(xiàn)了楊軍目光呆滯、六神無主的樣子,便故意眼睛一瞪,大聲說:“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呀?!”
“你沒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呀!”楊軍急忙收回目光,反唇相譏道,“再說了,長眼睛干嗎用的?不就是看東西的嗎?”
林雪哼了一聲沒理他,自顧自地走在前面。楊軍緊趕了幾步,追上了她。
北方的夜帶著徹骨的涼意,楊軍不由得緊了緊衣領(lǐng),然后一伸手,很自然地幫林雪戴上了她大衣上的帽子,林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楊軍一直想尋找一個話題輕松一下,可不知為什么,平時一向善談的他,此時卻心亂如麻,不知說什么好。林雪好像在等待著什么,始終也沒有開口。月色下,他們倆就這樣一直靜靜地走著,靜靜地等著……
有人計算過,每個人的一生平均有八分之一的時間在尋找。那么,被人用來等待的時間又有多少呢?你可能在做著一件事,但同時又在等待著另一件事;你可能和一個人黏在一起,但同時又在等待著另一個人。
“就到這兒吧,我一個人上樓就行了,謝謝你!”不知不覺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林雪家的樓下。林雪停下腳步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楊策劃,祝你前途一片光明,形勢一片大好!”
公司除了林雪之外沒有人稱呼他為“楊策劃”,對于楊軍來說,這個稱呼就像是林雪對自己的一個專利一樣,讓他倍感親切。
楊軍抬起頭,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囁嚅道:“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有緣自會相見的!”林雪一邊說,一邊揮了揮手,然后一溜小跑上了樓。
楊軍怔怔地望著林雪的背影,茫然地揮著手,心情重新又跌入那種說不清的郁悶和失落之中……
前途到底是什么呢?前途、希望、理想,它們之間有區(qū)別嗎?
楊軍想,前途或許就是前面的路吧。那么,我的前途呢?林雪的前途呢?我前面的路會是什么樣?是像林雪的祝福一樣,還是像張慧所說的撞在玻璃上的蒼蠅一樣……
楊軍不敢再往下想了,因為前途和未來一樣——充滿了無數(sh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