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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節(jié):垂髫梳罷靈犀通(6)

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薛蘅不敢看他,只提著他躍過墻頭,左奔右閃,避開值守者,在一處書閣的窗外停住腳步。

她左手推開書閣的窗戶,右手解開謝朗穴道,不待他掙扎,在他腰間一托,二人同時躍入房中。

四十出頭、身材微胖的陵安知府盧澹之正等得心急,忙迎上來,行了官禮,“卑職陵安府盧澹之,拜見將軍大人!”

謝朗面色冷峻,輕哼一聲,并不回禮,徑直在案后椅中坐下。

盧澹之惴惴不安,先前這農(nóng)婦裝扮的女子拿著御賜詔牌來見,將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會見到名聞天下的少年將軍的面色,腰便再彎了幾分。

謝朗端坐案后,本不想開口,看到薛蘅冷厲的眼神,只得輕咳一聲,緩緩道:“本將軍奉圣命辦差,未料在貴境遇到偷襲,受了些傷?!?/p>

薛蘅見他竟是一副勒索的口吻,哭笑不得,正要說話,盧澹之已嚇得直抹汗,連聲道:“卑職失職!卑職失職!”

盧澹之久聞謝朗大名,原先也以為他不過仗著家世顯貴,又是平王陪讀,才一路青云直上。這刻親見其人,頭發(fā)雖凌亂亂、衣裳雖然破舊、面色也略顯蒼白,但那端坐的氣勢、說話間不經(jīng)意露出的威嚴,還有他俊眉朗目間的傲然之氣,都讓人不自禁欽服。這顆心便七上八下,極不安穩(wěn)。

“失職不失職,以后再論?!敝x朗白了薛蘅一眼,話語卻不容置疑,“你陵安府多出良藥,你先命人尋些上等金創(chuàng)藥來,下一步如何行事,容后再說。但本將軍前來之事,還勞煩盧大人保密,若是走漏了風聲,誤了圣上的大事,可不是你能擔當?shù)闷鸬?。若是這差事辦成了,本將軍日后自會向圣上稟明盧大人的功勞?!?/p>

盧澹之忙連聲應是,轉(zhuǎn)身出了書閣。薛蘅待他走遠了,冷笑道:“小小年紀,官腔倒學得十足!”

謝朗一笑,靠上椅背,將雙腳搭在案上,反詰道:“師叔,這你就不知道了。這盧澹之雖然尚算清廉,卻是官場的老油條。像他這種老于世故之徒,你不拿出點威嚴來,是鎮(zhèn)他不住的。但你威嚴又不能太過了,總得讓他有點想頭,他才會心甘情愿地為你辦事。”

他頓了頓,又道:“當年我驍衛(wèi)軍中,也有很多這樣的老油條,他們仗著是世家出身,又久歷陣仗,渾不將我看在眼中。”

薛蘅沒有追問他后來如何將驍衛(wèi)軍收服、將其訓練成名動天下的鐵軍。她忽想起了三年之前的那場夜宴,自己一句“小謝,小謝,驚起鶯燕無數(shù)”,刺傷了謝氏父子,也被娘狠狠地批評為“嘩眾取寵,太過尖刻,有失厚道”。

她當時頗不服氣,認為自己不過是說出實情。直至執(zhí)掌天清閣兩年后,面對閣內(nèi)長老名宿們懷疑的目光,飽經(jīng)協(xié)調(diào)平衡閣內(nèi)各派系之艱難,甚至還要面對來自親如手足之人有意無意地刁難。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她在竹廬之中思念薛季蘭,才漸漸明白娘說的那句話:做人,特別是做一閣之主,切記要圓通包容。

有的時候,才華橫溢、技藝出眾、閣主之尊,都抵不過簡單的“做人”二字。

薛季蘭的教誨猶在耳邊,斯人卻已長逝。

薛蘅心中一酸,轉(zhuǎn)頭望向窗外。軒窗下,唯有一地清風,滿庭松竹,蒼翠而雋秀。

謝朗跟薛蘅相處一段日子之后,慢慢摸到了她的一些脾性。知她雖外表古板嚴肅,與義兄裴無忌談笑如風的性子迥然不同,但骨子里,這二人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都并非不講道理之人。

他暗窺薛蘅臉色,道:“師叔,若是驍衛(wèi)軍八千弟兄日后知道他們的主帥竟然當了一回逃兵,還要靠一個小小知府來保護,將一名女子置于重重危險之中,你說,我謝朗日后還能號令他們嗎?”

薛蘅沉默,謝朗趁熱打鐵,“還有,師叔,《寰宇志》關系重大,那些泄露風聲、引敵來奪之人,定也會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我若不跟著師叔,又怎能找到蛛絲馬跡,將這幫禍國殃民的東西給揪出來,替圣上懲惡揚善呢?”

薛蘅張了張嘴,又馬上閉上,謝朗會意,也不再說。一會兒,盧澹之捧著傷藥,急奔進來。

謝朗大剌剌道:“藥先放下,你去準備一架馬車和數(shù)名高手,再替我這位隨從找一把好劍。我要連夜北上,爭取早日回京復命?!?/p>

盧澹之忙應了,走到書閣門口,又停住,似是猶豫了一下,才回身笑道:“謝將軍,這是我們陵安府最有名的傷藥‘紅花膏’,您敷上后,肩傷定能迅速痊愈?!?/p>

謝朗輕“嗯”一聲,盧澹之躬身退出。

整個過程,薛蘅都沉默不語,只是在盧澹之說話時,眼中微有鋒芒一閃。待他遠去,她才慢慢托起那紅花膏,細細聞過,走向謝朗。

謝朗雙腳從案上收回,滿面肅然,待薛蘅替他換過藥,二人眼神相觸,他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有事不必管我,你一個人走!”

薛蘅嘴角微揚,許久才低低回了一句:“你剛才長篇大論,為的不就是不同意我丟下你一個人走嗎?”

謝朗張口結(jié)舌,轉(zhuǎn)念一想,不禁放聲大笑。

薛蘅看著他的笑容,慢慢轉(zhuǎn)過身去,讓唇邊一抹笑意隱在屏風的陰影之中。

二人有了默契,都不再說話。

直至盧澹之前來復命,說一切都已備好,謝朗方大搖大擺出了書閣,也不問駕車和護衛(wèi)的幾名漢子是何來歷,帶著薛蘅直登后院的馬車。

馬車急奔,劃破夜色,出了陵安府北門。謝朗心癢難熬,知不便說話,手又不能動,索性以腳寫起字來。

“師叔何以看出有問題?”

薛蘅也用腳寫字,短短一句,“你呢?”

謝朗得意洋洋,回寫道:“肩傷?!?/p>

他是在鎖龍堆落水時受的肩傷,傷得并不重,早就好了,反倒是被羽青射傷雙臂要嚴重得多。但盧澹之口口聲聲說能令“肩傷迅速痊愈”,自是早就知道鎖龍堆謝朗水下受傷一事。

薛蘅嘴角微扯,寫道:“紅花膏。”

謝朗以目相詢,薛蘅續(xù)寫道:“紅花膏需提前一刻鐘放于火上熬軟才能敷用,我第一次進去以令牌相見時,并未提到你受傷之事,顯見紅花膏是他早就備下的?!?/p>

謝朗無聲一笑,寫道:“盧澹之必是受到脅迫?!?/p>

薛蘅點了點頭,寫道:“他用這種方式提醒我們,顯是兩方都不愿意得罪。”

“看來還是鎖龍堆那幫人。”

“是?!?/p>

“他們應當不會在陵安境內(nèi)動手,以免日后從盧澹之這條線被查出來?!?/p>

“是,咱們還有大半日輕松?!?/p>

“屆時如何脫身?”

薛蘅輕輕寫下四字:“見機行事。”

謝朗想了想,他右腳寫累了,便用左腳歪歪斜斜寫了一句:“對方人多勢眾,你見機就走,不用管我?!?/p>

薛蘅閉上雙眼,良久,右腳微動,寫了三個字:

“一起走。”

謝朗忍不住哈哈大笑,連聲叫道:“停車!”

馬車停住,護衛(wèi)的一名大漢過來,恭聲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謝朗意氣風發(fā)地站起來,跳下馬車,笑得俊面如春,“沒什么吩咐,大人我要小——解!”

本書精華已為您連載完畢,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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