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破家,他對著將死的父親含淚鄭重許下承諾的那一刻,早已經(jīng)背靠懸崖,退無可退。
“你可知血玲瓏是何物?”她微微側(cè)目,再不肯與他目光相觸。
“我不知道。”他搖頭。
“哦?”她重重挑眉。段天璃城府深沉,血玲瓏內(nèi)隱藏的秘密,竟然連身旁跟了他十年的親信都不肯輕易告訴。
殷子揚點頭道:“少主不說,我就不會多問。臨行前,少主只交代了四個字:子夜當識?!?/p>
“當年我只答應(yīng)他,伺機除去霍顧北,替他日后復國,除去心腹大患。其余的事情,都不在我應(yīng)諾的范圍之內(nèi)。你回去告訴段天璃,望他念及親情,也留三分人性。他若敢動天聰哥哥一根汗毛,子夜決不繞他,此生此世,至死方休!”子夜冷笑,倔犟地抬頭,斷然回絕。
“少主料定你不肯,行前讓我將這件舊物帶給你。他說,你見了它,就一定會同意。”殷子揚嘆了口氣,極不愿意地從懷中掏出一個云錦制成的精致香包,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輕輕上前幾步,默默遞給子夜。
子夜微微詫異,狐疑接在手中,低頭細看。香包不過巴掌大小,制成左右對稱的心形,云錦質(zhì)地柔軟,微微摩挲在手心里,觸覺滑潤如玉,輕輕一捏,鵝毛般輕透松滑。
子夜只覺香包異樣熟悉,細想?yún)s又不知曾在何處見過。她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打開香包,神情微凝重地將它送到跟前,入目是一小堆極細極小的黑色塵粒,丁香蒼術(shù)的味道直沖鼻尖,藥味清苦,卻無不妥。子夜不解道:“這是……”
“文成皇帝的骨灰。”沉沉的男聲好似在平靜的湖面上用力擲進了數(shù)個石塊,碩大的漣漪一圈圈激蕩開來,翻天覆地撞擊在一起,一剎那玉石俱焚。
“你騙我!我不信!他怎么會有?他又想做什么?”子夜臉上掛著的疏淡笑容霍地凋落,她捧著香包,細長指尖痙攣微顫,面色慘淡如魅。
殷子揚驀然涌上沖動,一瞬間想要拋下所有國仇家恨,緊緊把眼前女子擁在懷中。他剛想伸手,腦海中驀地映出一張中年男子血肉模糊的臉,打消他所有積攢的勇氣,卡在喉間的幾句安慰話語如鯁在喉,一出口竟成了傷人至深的要命毒藥。
“你看清楚這個香包!云錦緞上的雙色冰玉蘭,正是孝德皇后的手筆。文成皇帝貼身帶著的辟邪香包,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來!”他麻木到面無表情,一狠心又從懷出掏出火摺吹亮,“你不要管少主是如何得到的文成皇帝的尸首,你只需記住,你要是不肯答應(yīng),少主會將先帝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子夜,你可忍心?”
暗紅的火光聚焦成一個小小亮點,照得心形香包上那朵黃白兩色相依而生的雙色白玉蘭栩栩如生,好似活了一般。孝德皇后生前最愛蘭花,雙色冰玉蘭為蘭中絕品,花形如蝶,蕊似新扇,白色花瓣中夾雜著一絲一絲躍動的金黃,正是孝德皇后窮兩年之功悉心培育而成,平時最為心愛。
景隆七年端午,孝德皇后依《禮記》所載,以五色絲線為經(jīng)緯,雙色冰玉蘭為飾,親手制成香包為文成皇帝賀壽。文成皇帝歡喜,從此將香包貼身攜帶,再也不曾離身過。
一念至此,子夜面色青白,原來隱在眉間的病容頓時盡現(xiàn)。她心中好似剜肉滴血,難過至極,卻將香包緊緊攥在手心,不讓自己哭出來。指節(jié)碰撞指節(jié)的聲音咯咯響起,她幾乎切齒:“殷子揚,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