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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屋里走出的兄弟,個性迥然不同

革命與愛:毛澤東毛澤民兄弟關系 作者:耘山


過去,人們了解毛澤東的家庭成分,大都來自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毛澤東自傳》一書。這部書是斯諾根據(jù)1936年在陜北保安采訪毛澤東時的談話手記整理、撰寫的。書中有關毛澤東的家庭成分有這樣一段文字:

我于一八九三年生于湖南省湘潭縣的韶山沖。我的父親是一個貧農,當他年輕的時候,因負債累累,便去投軍,他當了一年多的兵。后來他回到我生長的村上,由于拼命地節(jié)省,他靠著做小生意和其他事業(yè)賺了一點錢,設法贖回了自己的田地。

這時我家有十五畝田,成了中農。在這些田中,每年可以收獲六十擔谷。全家五口每年一共消費三十五擔—這就是說,每人約七擔—這樣,每年可以多余二十五擔??苛诉@個剩余,父親積累了一點資本,不久又買了七畝田,使我家達到“富”農的狀態(tài)。

然而,毛澤東的家庭是何時走向富裕的?怎樣走向富裕?又是靠誰走向富裕的?其中具體的情形,毛澤東自述并未涉及,相關的研究也難以展開。當存放在俄羅斯國家社會—政治史檔案館中的毛澤民的《個人簡歷》,以及毛澤民為毛澤東代填的《個人履歷表》被作者找到后,這些問題便有了清晰的答案。

在毛澤東的這份《個人履歷表》“父親”一欄中,毛澤民清晰地填寫著:

毛順生,生于1866年(本書作者注:應為1870年)的湖南省,湘潭縣西二區(qū)韶山南岸村。卅歲以前,專為耕種,卅歲后,耕種兼農村販賣商業(yè)。按中國蘇維埃階級分析,最后三年是富農。原有祖田十五畝,半棟房屋,兩塊柴山,但負債很多,經勤苦努力,于1915年買叔父田七畝,但仍負債,1915—18年商業(yè)順利,得走上富裕的中農,1928年被(國民黨)沒收。1919年去世。

在毛澤民本人的《個人簡歷》中也有同樣的記載:

父親務農兼經鄉(xiāng)村販賣商,是一個善于用改良方法的剝削者,因此,使家庭由貧農、中農到富農,但達到富農地位僅二三年,父母同年去世,家庭因之解散。

從以上材料中不難看出:毛家祖上是貧農;在1900年以前,即毛順生30歲以前,完全是靠種田來養(yǎng)家糊口;在此之后,他除了種田外,還兼做販賣糧食之類的買賣,家庭條件雖然有所改善,但仍然負債;只是在1915—1918年,由于商業(yè)順利,毛家才走上富裕之路,生活變得殷實起來。

應該說,毛順生是個聰明、勤勞,帶有“資本主義自發(fā)勢力”的新式農民。他的“發(fā)跡”離不開他所處的時代大環(huán)境。

1887年,17歲的毛順生開始當家理事。他在接過祖上分得的田產和屋產時,也接過了家庭債務和生活重擔。為了躲債,他不得不狠下心來,外出參加湘軍。

一年多的軍旅生涯,毛順生雖然未能混上一官半職,卻因闖蕩世界,開闊了眼界。隨著1894—1895年的中日甲午戰(zhàn)爭,維新運動在湖南蓬勃興起,湖南成為全國最富生氣的省份之一。地處三湘四水的小小的韶山沖從此不再閉塞。在數(shù)百里之外的長江邊,已經響起隆隆的機器聲。湖廣總督張之洞開始修鐵路、開礦山、造槍炮。萌生于清康雍時期的官銀錢號,這時又在各地重獲生機。湖南省城長沙設立了總官號,下面設有分號和子局。民間鄉(xiāng)里也散布著錢莊和票號。

與勤勞厚道的祖輩不同的是,毛順生念過幾年私塾,善于經營家務。他將自己家剩余的稻谷和買進的稻谷碾成米,挑到20里以外的銀田寺或百里以外的湘潭的米市去賣,賺取地域差價。起初,毛順生販運谷米是小批量的,后來得到妻子文七妹娘家的貸款幫助,便成批地購進稻谷,加工銷售。此外,他還做起販賣豬和耕牛的生意。

隨著手中的資金逐漸增多,毛順生開始尋找新的賺錢方法。他先在銀田寺的“長慶和”米店入了股,又與“祥順和”、“彭厚錫堂”等店鋪建立了商務往來。為了流通方便,他自己還印制了取號為“毛義順堂”的紙票做周轉,同時也使用湘鄉(xiāng)大平坳一家大商號“濟春堂”的紙票。

毛順生的大兒子毛澤東降生于1893年12月26日。1896年4月3日,二兒子毛澤民也來到人世。孩子們開始懂事時,正是毛順生從耕作轉向販商的過程。在他看來,只有勞動才能致富,絕不允許家里有任何人吃閑飯。他雇了一個長工,還讓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們都到田里干活兒。毛澤民四五歲時,就干些割豬草之類的輕活兒,再大一點,就開始放牛了。

湘軍貫徹“書生帶山農”的方針,在湘軍當兵時,毛順生飽嘗過“勞力者治于人”的苦楚。后來,在一次柴山訴訟案中,他明明有理,卻因對方引經據(jù)典、能言善辯,生生讓他輸了官司。他下決心讓兒子們都讀些書,認為只有識文斷字,能寫會算,才好光大家業(yè)。毛澤民8歲那年,便和毛澤東一道在村里的南岸私塾讀書了。

當孩子們剛剛學會幾個字,毛順生就讓他們給家里記賬,學習打算盤。他像一個嚴格的監(jiān)工,看不得孩子們閑著。他的脾氣很暴躁,經常打孩子。他又是個很吝嗇的人,給孩子們吃最粗劣的飯食,不給雞蛋,也不給肉吃,甚至不給一文零花錢。這些看來不近人情的做法,無形中卻培養(yǎng)了孩子們吃苦耐勞的好品格。

毛澤民從8歲到14歲期間,斷斷續(xù)續(xù)地讀過4年私塾。1905年9月25日,毛澤民的小弟毛澤覃出生了。為了幫助母親照顧弟弟,9歲的毛澤民輟學了。直到弟弟3歲后,他才重新回到南岸私塾讀書。

1910年,毛澤東要去湘鄉(xiāng)東山高等小學堂讀書。進入東山學堂,是毛澤東走出鄉(xiāng)關,走向社會的起點。14歲的毛澤民則挑起了種田持家的重擔。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成了家里的壯勞力。平日里,他起早貪黑,與父親一道下地種田,還經常挑著100多斤的擔子走好幾十里路去送米。他不僅農活兒做得好,喂牛、養(yǎng)魚、碾米、砍柴、打桐油,都是行家里手。

1913年,毛澤民與湘鄉(xiāng)縣團田區(qū)劉家灣的女子王淑蘭完婚。17歲的他,便從父親手中接過種田理家的重擔。父親外出經商,種田持家就全靠這對小夫妻。父親自私刻薄。毛澤民寬懷大度。每當農忙時上屋場要請月工,只要毛澤民一招呼,誰都愿意來幫工。一是他給幫工吃得好,不僅有肉,還能吃到他家魚塘里的新鮮魚;二是他會當天付工錢,從來不拖欠。毛澤民還從父親那里學會了精打細算的生財之道。他除了自己養(yǎng)豬、養(yǎng)牛外,還買來小豬、小牛讓別人喂養(yǎng)。別人可以用畜糞肥田。等豬、牛養(yǎng)大以后,再由毛澤民拿去賣,付給別人“毛義順堂”的紙票。別人拿著他家的紙票,可以在附近的商號換些糧油、食鹽或日用品。毛澤民長年在家里種田,照料父母,供哥哥和弟弟在省城讀書,從來沒有半點兒怨言。

眼見澤民從少年起就像成年人一樣辛苦勞作,母親文七妹心里很舍不得。有一次,她與鄰居家奶奶聊家常時,就心疼地說:“潤之、潤菊都不在家,潤蓮一個人,要種田,要喂魚,要砍柴,里里外外的活兒都是他一個人干,他從小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伤赣H在外面做買賣,就不了解這些事情?!笨梢哉f,毛家能致富,離不開毛澤民這對小夫妻的吃苦勞作,家境的好轉,也開始于毛澤民娶親的1913年。

1915—1918年,由于商業(yè)順利,毛順生不僅贖回了祖上典出去的全部田產,又買進叔父家7畝水田,家里的田產增加到22畝。他手中的資本也逐漸滾到兩三千元,在小小的韶山沖,可算是個令人羨慕的小財東了。當年分家時,上屋場只有5間半茅草房。手中有了富裕錢,毛順生便想到改善家庭的居住條件。他將老屋的茅草屋頂換上小青瓦,又先后為兒子們建造了居室,還擴出了農具室、碓屋、牛欄、柴房等,一共13間半房屋。

毛澤東和毛澤民雖然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卻性格迥異。兩個人從小就有不同的發(fā)展趨向。毛澤東關心國家大事,關心國家的前途和命運,善于考慮宏觀的問題。他引領湖南青年加入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偉大洪流,指點江山、欲主沉浮,正像他在《湘江評論》創(chuàng)刊詞中發(fā)出的氣吞山河的誓言:“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社會者,我們的社會;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而毛澤民特別細心,善于管理一些具體事務,對種田、運米、做生意、運作股票等很擅長,后來發(fā)展到對財政金融和經濟建設工作“情性相近,而有興趣”。

1921年正月初八那個晚上,對于南岸村上屋場毛家兄弟來說,是一個極不平常的夜晚。晚飯后,全家人圍著火塘,一邊烤火,一邊聊天。毛澤東先給大家講起這一年外面發(fā)生的事情,說著說著,就把話題轉到家里。他說:“這幾年,我不在家,澤覃也在長沙讀書,家里的事只有你們兩口子支撐著。澤民這幾年照顧父母親盡了力,又忙著作田,吃了不少苦……”

自從母親去世,家里發(fā)生了多少事情。毛澤民有許多心里話要講。既然大哥主動談起家事,他便一五一十地報起賬來。他掰著指頭細數(shù)著:“民國六年,家里修房子,母親開始生病;民國七年,敗兵幾次來這里出谷要錢,強盜還來搶過一次;民國八年娘死安葬,年底安葬父親;還要給澤覃訂婚……這樣一來,家底也就快搞光了?!?/p>

毛澤東十分了解澤民的為人。他忠厚老實,做事認真,人也精明,不足的就是讀書不多,見世面太少,革命道理懂得有限。坐在通紅的塘火前,毛澤東語重心長地開導說:“你講的都是實情,但這不只是我們一家發(fā)生的事情,天下大多數(shù)人都有災難,今后還會有。這叫做國亂民不安,國破家要亡??!”

接著,毛澤東啟發(fā)毛澤民:“現(xiàn)在,爹娘都死了,屋里只剩下你們兩公婆。這些田你們做不了,還要請人幫忙,加上兵荒馬亂的,怎么過得下去呀?我的意思是,這個田,我們不做了,這個家,我們也不要了,把屋里收拾一下,我們都走!”

聽到這兒,毛澤民坐不住了,急火火地問道:“我不種田,哪個有飯吃?”

毛澤東繼續(xù)說:“潤蓮小時候在屋里搞勞動,沒有讀好多書,現(xiàn)在離開這個家,跟我出去學習一下,邊做些事情,將來再正式參加一些有利我們國家、民族和大多數(shù)人的工作。四嫂(即王淑蘭)和菊妹子(即毛澤建)也都一起走。”

一個是普普通通的韶山農民,一個是心懷天下蒼生、矢志救國救民不惜拋家舍業(yè)的共產主義者,在1921年這個寒冷的冬夜,兄弟二人的心靈發(fā)生了激烈的碰撞。盡管大哥講的話句句在理,但要讓毛澤民拋家舍業(yè),離開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土地、家園,談何容易!更何況,上屋場已在毛澤民的手上漸漸興旺,今后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紅火。

毛澤東非常喜歡這個吃苦耐勞的大弟弟,對他的勸說也更加耐心:“潤蓮啊,我們不能只想著自己的小家,只顧自己有飯吃,要使全國人民都有飯吃!怎么才能辦得到呢?就是走出去干革命!這叫‘舍小家,為大家’,那么,我們只得離開這個家了!”

在毛澤東的耐心啟發(fā)和開導下,“舍家為國”這個理兒,毛澤民是想通了。但要完全拋棄這個家,毛澤民心中確實難以割舍。或許,在治家理財方面,毛澤民比毛澤東想得更細致、更長遠。在處理家產時,毛澤民還是適當?shù)刈隽艘恍┍A?。日后,他將這些家產全部用于了黨的事業(yè)和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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