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隧道中也有車輛絡(luò)繹經(jīng)過,但單向筆直的隧道是停不下車來的。五十、六十、或七十、八十,這種車速適于一雙冷峻、不旁顧的眼,哪里容得你下車去瞧一眼涵洞里的罪行?如果那晚驅(qū)車經(jīng)過的是我,我也一樣絕塵而去。像瞎子,看不見需要救助的垂死女子。而且聽不見那聲嘶力竭的呼救,像聾子。
這是一個速度的世界,而速度,竟是和關(guān)懷相沖相克的。步履匆匆的人就算心懷慈悲也付不出關(guān)懷。關(guān)懷,是一步一回頭的趑趄,是往返逡巡不忍離去的戀戀目光。
啊,我能降速嗎?我的時代能降速嗎?今天這時代還有人能像故事里的俠義男子,肯一步一步護送一個弱女子走一趟千里長路嗎?今天還有人肯坐在橋頭,一個凌晨復(fù)一個凌晨,意圖教誨一個看來可堪造就的少年嗎?啊,我是在發(fā)譫語吧?
長夏,隧道幽幽邃邃,有如長管狀的曼陀羅花,又如生死之間的甬道。想起那女子之死,想起她臨終之際瞳仁中火速消逝的眾車燈,她一定心有不甘吧。五公尺之外便有“人”,但沒有一個“人”可以救她,想起這一切,雖然事隔二十年,也依然是令人的一顆心要惻惻而痛的??!
——原載1995年6月26日《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