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燕門北九鳳

譚嘯一早便收到消息，袁克定天尚未亮?xí)r就匆匆地乘坐專車離開了天津，應(yīng)該是返回了北京。他不禁感到有些遺憾，在北京再想要接近袁克定，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在天津這幾日若非十分必要，譚嘯并不與洪門弟子聯(lián)系，事實上，此次行事雖然暗地里動用了大量洪門力量，但是與他見過面的只有昨晚墳地密會的那兩個阿仁的絕對心腹，畢竟洪門黑白兩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誰也不能保證門里的兄弟個個都忠誠可靠。

他今天的打扮十分普通，穿著一件緞面薄棉夾袍，略顯臃腫，面色透出不健康的青灰色，若是再加上一條長辮，便活脫脫一個郁郁不得志的落魄學(xué)子。

眼看譚嘯所乘的洋車將要奔出租界，前方忽地響起一陣混亂喧鬧，一輛鐵甲洋車怪物似的怒吼著停了下來，橫亙在街面上，二十多個挎槍持棒的軍警呼喝著將街路堵住了?！皨尩娜毡竟罚　避嚪虻吐暳R道，話聲未落身后也傳來嘈雜聲，回頭望去就見來路也被同樣一隊警察給堵死了，譚嘯眉頭微皺，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感覺。

這條街位處繁華，人流擁擠，其中外國人占了半數(shù)以上，中國人似乎已習(xí)慣了這種場面，皆都面色木然地退到街邊默不做聲，不少黃頭發(fā)藍(lán)眼睛的洋人卻揮舞著拳頭大聲怒斥。

鐵甲車旁一個看似頭目的警察上前兩步，大聲喊道：“警察署奉命搜查江洋大盜，萬望諸位多多配合！”說完退了下去，發(fā)出一聲命令，眾警察便呼喝著所有洋人不需檢查率先離開。

長街另一頭的警察們也同時動了起來。

那車夫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盯著靠在鐵甲車旁的警察頭目，咬牙切齒地小聲罵道：“狗日的，做日本人的走狗，丟盡了祖宗的臉面！”

譚嘯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勁，第一個反應(yīng)是袁克定丟了那一大筆銀子，心有不甘所采取了行動，然而袁克定此次前來天津行蹤極為機(jī)密，他如此大張旗鼓，與初衷背離；而最重要的一點，是袁克定此時已然離開了天津，除了他并沒有人見過化裝為車夫的那位偷門高手。

不過片刻，他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所有的警察仔細(xì)盤查的目標(biāo)全都是青年男子，老人、孩子與婦女連問都不問一句便被放行。

他正猜測間，無意中瞥見鐵甲車后與那警察頭目竊竊私語之人露出來的半邊臉龐，心頭不禁猛地揪緊！

是胡家小院那個迎客小廝！

譚嘯記憶力奇佳，雖只是匆匆一面，仍是一眼便認(rèn)出了此人，腦海里快速將自己“借花獻(xiàn)佛”一局的每一步都仔細(xì)回憶了一遍，真假威廉斯都已經(jīng)離開了天津，難道是山池玉林？

想起盛怒的山池玉林昨晚離開之前說過的狠話，譚嘯益發(fā)覺得大有可能，山池玉林對百鳥朝鳳玉扳指垂涎三尺，以他的為人和在日租界的勢力，重金求購不成轉(zhuǎn)而強(qiáng)掠，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想到這里，譚嘯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胸前的扳指，無意中觸碰到了一沓厚厚的軟紙，心頭又是一跳。

袁克定丟的那些銀票此時都帶在他的身上，數(shù)額巨大，若是被日本警察發(fā)現(xiàn)，只需按圖索驥便能夠查出來歷。

按照要求，婦孺老幼與壯年男子被分為了兩行，在虎視眈眈的日本警察的監(jiān)視下，人們都一個接一個地接受檢查盤問。譚嘯這時已經(jīng)下了車，前后都有人，那一沓銀票竟無法處置！

眼看隊伍緩緩移動，距離自己已經(jīng)沒有多遠(yuǎn)了，譚嘯一咬牙，形勢危急，他只能冒險將銀票塞進(jìn)前面的洋車座椅下。他緩緩抬手伸向懷中，便在此時，就聽見一個尖細(xì)的嗓子叫嚷道：“就是他！”手指赫然指向譚嘯。

那警察頭目聞言惡狠狠地盯住了譚嘯，一揮手，五六個警察就向譚嘯撲來。

若是換個人面對如此危機(jī)，說不定一時熱血上頭或逃或戰(zhàn)，然而譚嘯卻反倒做出驚嚇過度的模樣，仿佛很害怕似的朝后躲避，驚惶之間被洋車的車身重重地絆了下，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趔趄，斜向一旁栽倒，幸虧抓住了洋車才勉強(qiáng)沒有摔倒。

那一沓被攥成卷的銀票已經(jīng)被他趁機(jī)塞進(jìn)了車座之下，如狼似虎的日本警察反倒幫了他一個大忙。

譚嘯被帶回了巡捕房，數(shù)名警察輪番訊問盤查他的姓名、來歷以及來天津的目的，譚嘯一口咬定他此來天津是為了拜望曾經(jīng)的恩師。譚嘯早準(zhǔn)備好滴水不漏的說辭，原本是打算對付袁克文的，誰知這時卻派上了用場。

警察在查證之后當(dāng)天就放了他，饒是以譚嘯的才智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警察將他帶入警署之后還算客氣，只是一個勁兒地盤問他的身份，對碧玉扳指提也不提。

譚嘯走在安靜的小巷里，苦苦思索這其中的奧妙，這些警察似乎并不是山池玉林派來的，他馬上堅定了這個想法，山池玉林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那就是百鳥朝鳳碧玉扳指！

不是山池玉林，又會是誰安排的這一切呢？譚嘯忽地想起了那個指認(rèn)出自己后再也未曾露面的小廝，仿佛被黑幕罩住的心頭陡地劃過一道閃電。

這個謎不解開，譚嘯時時都有一種危險的感覺，就仿佛背后有一雙陰冷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

當(dāng)晚，那個立了功的小廝得到了一筆賞錢，還有兩天的休息，哼著小曲兒鉆進(jìn)了賭坊，他卻不知道從他離開胡家小院的大門起，便已經(jīng)被盯上了。

那小廝起初手氣有如神助，很快便贏了一大筆銀子，只可惜他的好運(yùn)并沒能維持太久，到最后不但把賞錢都輸?shù)靡桓啥?，更欠下賭坊一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賺到的巨資。

小廝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正乞求賭坊管事再借一筆銀子好再博一場時，兩名壯漢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小廝打了個寒戰(zhàn)，仰望著這兩個渾身透著剽悍殺氣的漢子面如死灰。

“我家掌柜的想請小兄弟見上一面?！逼渲心莻€面容堅毅的中年漢子淡淡地對小廝道，“這筆款子數(shù)額不小，總要商量商量償還事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