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晚風起時,宜于想念——《王風·君子于役》..

詩經(jīng)往事:愛在荒煙蔓草的年代 作者:閆紅


關(guān)于《詩經(jīng)》的文章已經(jīng)寫了這么多篇了,有人問我最愛哪首,我說是《君子于役》,雖然“生則異室死則同穴”的呼喊也讓我動容,可是,我更喜歡《君子于役》的那份平常心。

《詩經(jīng)》里的君子,多指身份高貴的人,相應(yīng)的,他們的妻子,經(jīng)常是“副笄六珈”“衣錦褧衣”的。這首詩里,“君子”的妻子卻沒有這些裝備,從后文看,她的視線里倒有雞啊羊啊之屬,“君子”顯然也高貴不到哪里去。很可能,他就是一普通的男子,是女人愛戀的眼神,令他清輝奕奕,自有光華,他的高貴,不是寫在勢利的社會階層表上的,是鐫刻在一個女人溫柔的心靈上的。

他的“于役”,當然也就不是駟馬高車地周游列國,他是一個“男丁”,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國家把他征去打仗或是修筑公事。她不知道他何時歸來,現(xiàn)在到了什么地方,所有的信息都斷絕,她面對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未知。

歐陽修有詞曰:欲寄彩箋兼尺素,天長水闊知何處。那狀態(tài)真叫人沒辦法,外面的世界天闊地遠,我拿出所有的思念,也沒有多少分量啊,那青灰色的無際涯,一下子就把它給吞沒了,而你,此刻又在何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愛著的時候,我要我們在一起,即使不能,我也要知道你每一時每一刻每一秒的音訊,我要知道那些地名,知道你跋山涉水的里程,知道命運的時間表,那些上一秒鐘還是陌路的名稱與數(shù)字,在這一刻都是多么親切,它們構(gòu)成一張網(wǎng),將你從我看不到的遠方,從無限的虛空中打撈出來。若是這些都不可知,讓我以何為憑?命運不可信,誓言不可聽,愛情這東西太輕飄,說沒有就沒有了。

盡管每一秒鐘都有無數(shù)人在示愛,無數(shù)人在親吻,對愛情篤定的人,卻不是那么多,到底不是摸得著看得見的東西,又不像親情,已經(jīng)被血緣和時間夯實了,它比膨化食品還要虛頭巴腦。

所以讀《詩經(jīng)》,每每看到“既見君子,云胡不喜”,都有一種很僥幸的歡喜,可能是我太悲觀,看著那女子佇立斜陽,總會預(yù)先替她無望起來。又如讀李商隱的詩“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石榴的花期最晚,長久地長久地紋絲不動,就像你遲遲不至的消息,讓人沒法抱希望。

這所有的起伏或者說明我不夠愛,你還在我之外,若你真的已經(jīng)住到我的生命里,我和自己在一起時,就是和你在一起了,又怎會感到阻隔,有那么嚴重的不確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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