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尚未長成,害怕?lián)撘环菘覆粍拥母星槭瞧湟?,但是否也跟我的女友一樣,恐懼于那份意亂情迷,它讓他們不自由了,“得到”與“毀滅”都是他們擺脫的方式,把心里美好的幻景殺死之后,才能安心上路。
感情這玩意太可怕,像《聊齋》里的狐貍精,對于健康自由有大妨礙,我的女友以及周作人他們固然太極端,一般人,碰上會牽制自己的感情,縱然不著急“殺死”它,也會用自己的辦法離開。
《蒹葭》之好,在于那么暈乎的感情,它都不懼,它有迷茫也許還有少許無奈,但整體的調(diào)子是朝上走的,一句一句地蕩過去,是一種悠揚的飛翔。至少我讀過有這么一個印象,主人公挺享受這種看不到邊際的追尋,他從來沒說放棄。
有多少人愿意溯洄從之?不懼道阻且長?有多少人愿意戴著鐐銬舞蹈,直至最終與上帝握手言歡?《蒹葭》跟“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不同,沒有那么不安生不消停,跟“漢之廣矣,不可求思”也不同,沒有那么平靜與不作為,它接受了在迷霧中穿行的命運,并不著急找到一個出口。
這有點像金岳霖的愛情。傳說中他為林徽因守身如玉,終身不娶,事實卻是他也戀愛還一度打算跟人結(jié)婚,這跟他對林徽因的愛一點兒也不沖突。那不是一場驟來驟去的風暴,而是一場漫漫旅途,他就得放緩腳步,調(diào)勻呼吸,讓自己可以慢慢來。
現(xiàn)實使我無法離你更近,戀慕使我不想離你更遠,那么,就永遠在江湖之上,隔水尋覓你的身影,風聲過耳,我辨識你的片語只言,又有什么不好?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可以相望于江湖的影像、自己心中的那束光。
林徽因去世后,記者采訪金岳霖,他說,“我所有的話,都應(yīng)該同她自己說,我沒有機會同她自己說的話,我不愿意說,也不愿意有這種話?!彼乜谌缙?,不辜負這一生的“在水一方”。
普通人如我,不曾遭遇這樣偉大的愛情,但寫了這么多年的字,有時想想會很氣餒,每天困守文字獄中,支付那么高的生命成本,別說是寫出傳世之作了,連把自己感觸到的完全表達出來都不可能,我為什么還要干這個事?
想過要放棄,還是舍不得,戒文字,跟戒煙戒酒戒毒戒情差不多,反復若干次,一次次重蹈覆轍。也許理想中的文字,永遠在恍兮忽兮的彼岸,任我“溯游從之”,它“宛在水中沚”。那我也只能認了,文字的吸引力太大,就將有限的人生投入到無限的追尋中去,與文學相望一生,管他什么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