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光頭的少年》原作Fancy Dance是岡野玲子于1984至1990年間的連載作品,結集后共有九集之多,是日本一部著名的少女漫畫作品。
觀眾很容易誤以為電影中由甲田益也子飾演的晶慧是導演的故意安排,放置一個女性角色于寺院內,追求特殊效果;而大澤健飾演的鹽野郁生,便儼然成為復雜的雙性戀者,因為他渴望親近晶慧,卻又與其他師兄弟有同性之間的調情場面。
“晶慧的角色雖然是由女演員扮演,但在戲中是以男性的身份出現(xiàn),他(她)是用來代表一種美感的存在意念。這與少女漫畫的傳統(tǒng)甚有關聯(lián),在少女漫畫的世界中,具有少女容貌的美男往往是故事的軸心人物。嚴格來說,這種美男可說是非男亦非女,是作為一個導引入世界的超越意念而存在。晶慧的角色也是寺院生涯里一種典范的形象。連帶的一些小誤會也可因此弄清,例如大澤健便自始至終具有同性戀傾向?!?/p>
“當然,這部電影并不局限于原作。事實上,我一開始時便擔心原著為少女漫畫,主角又是偶像派的人物(本木雅弘和鈴木保奈美),還蠻擔心出來的效果會沒有趣味。”
“在電影中,我刻意把愛情這條主線低調處理,把篇幅和焦點多放在整體的處境。我常想把流連于澀谷的那一群時下青年,置于一個截然不同的環(huán)境中,看看究竟會產(chǎn)生怎樣的反應呢?”
“《五個光頭的少年》正好以寺院僧侶世界來做一個嘗試,在企圖如實照樣地描繪僧侶生涯的同時,也看看于年輕人心目中,一套全然不同的價值觀會惹起什么波瀾。這正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在香港,由于公映先后的關系,令很多人誤以為《五個光頭的少年》是《五個相撲的少年》的續(xù)集,實際上恰恰相反。由于《五個光頭的少年》在日本沒有受到注目,周防正行心有不平,故為本木雅弘度身訂做劇本,終于憑《五個相撲的少年》冒出頭來,令導演以至所有的參與人員得到豐碩的回報。
從小津安二郎談起
周防正行的電影在日本的評論界常被拿來與小津安二郎的作品進行對照比較。周防正行也明言自己是超級小津安二郎影迷,念書時曾飽覽小津作品,自己作品中的小津元素很多時候也是刻意為之。
“很多人說我的作品像小津先生的,其實說相似或不像,我也同樣開心。我自己深愛小津先生的作品,自知不少地方是來自先生的電影,特別是作品中對幽默場面的處理,可說完全學自先生的電影。”
“寫《五個光頭的少年》時,我把小津先生《早安》(1959)的劇本不知翻了多少遍,一些對白及節(jié)奏也由此而來。寺院的天井甚高,所以畫面中便會有較大的空間,同小津先生的構圖有些暗合,不過這純屬自然,并非刻意為之。”
表面上的技法相近,不過是表象的小技;更重要的是,周防正行捕捉到小津安二郎作品中的“順其自然”,這與他的感受同樣帶有現(xiàn)代意義。
“小津先生作品里的‘順其自然’,并非指他把現(xiàn)實情況客觀地重新于鏡頭上表現(xiàn)出來。小津先生不是這種人,他與鈴木清順同是大說謊家,這一點遲些再說明。”
“他的‘順其自然’感,在于對作品里的世界從不帶批判或責難的眼光。小津先生作品中出現(xiàn)很多家族及倫理關系崩潰的描寫,但他并沒有肯定任何一種價值而去譴責其他的不是,只是‘順其自然’地描繪那種轉變,從中帶出一種人生的無常體會?!?/p>
“至于他與鈴木清順同是大說謊家,其實兩人都是我心儀的大師導演,他們的說謊方式截然不同。鈴木先生的作品,任何人一看都會知道是一個人工的世界,鮮艷的顏色在畫面中的突然灑落、異常怪誕的人物造型、天馬行空的時空游走……這種種的非日常性都會立即令觀眾清楚知道身處的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和謊言共處?!?/p>
“小津先生的作品表面上雖然十分貼近日常生活,但事實上卻根本沒有這樣禮儀端正、溫文守禮的日常談吐存在。他所描繪的日常性就是一種純潔化、升華后的‘日?!俏覀兛捎谑芯锱锌梢姷?。這正是一種虛擬日常性的吊詭,所以他同樣是一個大說謊家。”
周防正行認為,在《五個光頭的少年》中,和小津先生作品精神呼應的也是這種“順其自然”?!段鍌€光頭的少年》中,表面上好像有很多地方對佛教和寺院世界進行了負面的刻畫,僧侶的行儀既不正,又有同性戀的曖昧氛圍。但周防正行表示,一切的元素也是經(jīng)過他們做調查后搜集而來的資料素材;他要表現(xiàn)的是現(xiàn)代的僧侶世界是這樣的情況,而非抱持著什么態(tài)度去批判或嘲弄之類。
回到宗教寺院的小宇宙
周防正行提到,日本人對宗教的態(tài)度一向甚為曖昧,即如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的小說里,對宗教的態(tài)度同樣模糊不清。他想做的僅是把佛教生活于現(xiàn)代社會中的存在狀態(tài)表達出來。
“日本人很多時候對宗教沒有固定的看法,倒反而因應場合而有所不同。以《五個光頭的少年》為例,尊敬和嘲弄兩端態(tài)度并存:所以有公司要派新職員上寺院受訓,而同時普通人于電視中見到陽平(本木雅弘飾)示范僧侶的禮儀時,又忍不住偷笑取樂?!?/p>
“陽平示范上廁所的禮儀,其實完全是對NHK一個紀錄片節(jié)目做模擬演繹的。他所做的動作和儀式同NHK拍攝的僧侶生活紀錄片相同,但NHK的節(jié)目沒有人覺得怪異,看《五個光頭的少年》的觀眾卻全皆捧腹大笑,這正是一個微妙的吊詭?!?/p>
“陽平越認真示范,爆笑的感覺便越強烈。只不過NHK在表達的形式及方法上令人壓抑了想笑的情緒。但其實大家都不明白這些禮儀法規(guī)的現(xiàn)代意義,甚至受訓中的僧侶也不明白。代女朋友受訓的英峻(彥磨呂飾)在一場戲中便向陽平吐苦水,說自己在這里都不知為了什么,捱苦之外還要念那些一無所曉的經(jīng)文?!?/p>
但從被投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到經(jīng)過表層上的理解,至跌跌撞撞中的點滴溝通,正是一個甚為有趣的過程。
日本傳統(tǒng)上有子承父業(yè)的傾向,在僧侶的世界中尤其如此,長男往往須繼承父跡,否則和尚便會絕跡。但由于現(xiàn)代已進入自由社會,少年人很多不愿吃苦,逃走的情況便日益嚴重。直到最近才有一些微妙的轉變,因為入寺修行的生活雖然艱苦,卻樂得清靜自適,不如外邊世界的競爭壓力繁重,于是有些年輕人希望借修行的機會來思索清楚自己的個人取向。
“《五個光頭的少年》中,最后安排英峻于失戀后,也繼續(xù)留在寺院;陽平也延長修行期,目的同樣是希望對這個陌生世界看清楚一些,經(jīng)歷過表層,至自我選擇去投入佛教這個陌生的世界(所以反而發(fā)現(xiàn)光頭以及佛教的禮儀很‘酷’,甚至更會惹來異性的著迷),終于激起他們的決心,希望測試一下自己的實力,去闖一闖未知的領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