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項有趣的轉變是對慢鏡頭的應用方法,一般而言,慢鏡頭在運動影像的處理上,通常都有作為具體仔細描述焦點場面的作用。這一點即使于新聞片段對體育活動的報導方法上也大同小異,如在足球比賽中,往往入球片段都會用慢鏡頭處理。在《青春火花》中,我們不難發(fā)覺大部分“絕招”的曝光場面,正是以慢鏡頭來予以突出(甚至配合特技效果制作),符合運動片的常規(guī)電影文法邏輯。但在1990年代以來的日本運動片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用慢鏡頭來歌頌運動精彩瞬間的陳規(guī)已不復存在,而是更多地被用來刻畫運動中的不濟表現(xiàn),如《五個撲水的少年》中一眾少年在泳池中首次表演的失禮場面,正是把慢鏡頭邏輯逆轉的典型例子。這種一百八十度的逆反,除了負起喜劇片的惹笑作用之外,更突顯出應重新闡釋運動片的重心所在:挫敗的場面可以說已取代成功的場面變成了高潮核心。
《擊浪青春》整部作品都以“逆境思考”的處理來鋪陳故事。電影一開始描述這群女生不過是“皇帝女”,全無運動細胞,更談不上有代表全國之類的宏愿,她們從始至終的目標只不過是不用在賽事包尾,而最終連這個目標也不能達到。電影從始至終彌漫著一份挫敗氣息——運動員不濟、田中麗奈的父母對她置之不理、女教練沒精打采。她們所謂的“團體精神”也只限于幾名少女之間的依存感覺上,連男子隊也和她們不相聞問。導演故意經營的這些挫敗,正好呼應“后泡沫經濟期”中神話破壞后的現(xiàn)實情況——大家需要的再不是故作激昂的“勵志”呼喊,而是一種正視現(xiàn)實后的信心重建,從而更增一份貼近生活的日常氣息。
其中更有趣的是最終的比賽場面,全程以慢鏡頭拍攝,把她們全力以赴的英姿做浪漫化的刻畫,本質上和傳統(tǒng)以慢鏡頭突出高潮或絕招所在的邏輯并無二致,只不過浪漫的歌頌對象由成功變?yōu)槭〉膱雒?,從而更深刻地反照出時代所造成的精神變化。
北野武的異端變奏
1990年代以來,可以在Altamira Pictures的運動片生產邏輯以外獨樹一幟的,我認為只有北野武的《那年夏天,寧靜的?!罚?991),它確實屬于打著紅旗反紅旗之作。如上文所述,Altamira Pictures的運動片于技法上和傳統(tǒng)的或許稍有差異,但本質上仍萬變不離其宗,同樣肯定要全力以赴,而且往往最終會得到成長的回報(縱然以落敗收場)。而北野武的厲害之處是,先用相若的邏輯做掩護——茂(真木藏人飾)和貴子(大島弘子飾)這對聾啞情侶受盡苦頭,從完全不懂沖浪,到終于能在比賽場中出頭,儼然是另一Altamira Pictures的公式處理。但它描繪得更加深刻,著意把棒球、足球及沖浪做對照,前者為上一代的運動,只有老頭在玩;而足球和沖浪都是新一代的潮流化運動,只不過足球是平民化的玩意,而沖浪則是中產化的游戲。片中借茂的兩個雙傻式的友人,放棄踢足球跟著茂學沖浪的片段,來突出新一代只看表面的風光(做運動不過為了追尋潮流,哪一項有型便涌向哪一項),不求實質內容的時代問題;故此也刻意把兩人準備學沖浪的場面同茂做平行呼應式的對照,清楚地展示出前者僅僅學一個形式的荒謬感。至于玩得起沖浪的另一批年輕人,則完全失去了運動中的協(xié)作精神,連提醒茂去參賽(因聽不到司令臺的宣布)的舉手之勞都不愿意,同樣是導演眼中無可救藥的另一端。茂不斷突破個人局限,從自己的階級身份(不過是一清理垃圾的工人),再到個人的能力限制(從毫無頭緒靠自己摸索開始,以及個人的聾啞障礙),似乎成為最正面具時代特色的1990年代運動英雄。然而漫長的鋪排被北野武的慣技無情擊潰——一個突如其來的場面,含蓄地交代茂被海浪卷走了。忽然對從始至終的經營開了一個生死的玩笑,原來一切的努力都不過徒然,所有的成果(如果有)都不過是虛幻,世界不會有任何改變,不濟的下一代仍然不濟,僅此而已。
是的,這就是北野武對運動片徹底虛無的回應,更加令人徹骨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