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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此一去,再難回來(3)

迷徒 作者:何曉


李涵章那雙白色的手套在黑亮滑順的狗毛上越發(fā)顯得醒目。黑伯嗚嗚地叫,伸出舌頭嘖嘖有聲地舔李涵章的腳。但李涵章沒有看黑伯的眼,他的目光隨著那雙白色的手套在黑伯油亮的皮毛上游走。他忽然硬著脖子厲聲說:"把黑伯看好。等我回來,它要是少了一根毛,我拿你是問!"

院門邊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應(yīng)了一聲。

聽到應(yīng)聲時,李涵章卻在燈光的映射下,分明看見黑伯那墨玉一般的眼睛,漫出了淚水。

那是一條狗的淚水。

李涵章不能再看下去了。他松開手,站起來,繼續(xù)下臺階。

身后,那條叫黑伯的杜賓犬,一開始只是嗚嗚地哀吠,隨著李涵章離開它的距離越來越遠,嗚嗚的哀吠逐漸變成了發(fā)狂般的嚎叫。它左右騰跳著,狂吠著,想追過去,用爪子攀住它的主人。鐵鏈隨著杜賓犬的一撲一竄打在石階上,發(fā)出"哐當"的聲音。拴鐵鏈的樹也前前后后地搖晃著,那些還沒來得及被寒風吹掉的樹葉,此時"唰唰"地直往下落,打在李涵章的軍帽上、軍裝上,也打在李涵章的心上。

李涵章的腳步停了一下,從手上摘下那雙剛剛觸摸過黑伯的手套,但他終于還是沒有轉(zhuǎn)身,只是把手套團在右手里,又繼續(xù)往前走。江輝琦幾步趕上來,摸摸自己的大鼻子,自言自語似的問:"主任,我們還能回來嗎?"

李涵章沒有回答他,只是在行走中慢慢地把那雙手套疊好,裝進口袋里,然后加快腳步走過去,拉開車門,上了車。他知道這是和黑伯的永別,但"肯定回不來了"這句話,他絕不會說出來。

江輝琦和周云剛坐定之后,吳茂東把車發(fā)動了。這個時候,李涵章卻擺了擺手。吳茂東明白主任的意思,只好讓美式吉普的引擎轟鳴著:他把手放在檔把上,但車仍然在空檔上。

燈光從臺階上的屋子里射過來,李涵章想在車內(nèi)再最后看一眼他的黑伯。然而,車窗外的夜幕中,黑伯只是一個左沖右突的剪影。

終于,李涵章嘆了一口氣,說:"走吧!"

吳茂東立即拉動了檔把。

然而,就在車加速的那一瞬間,一條黑影伴著一串巨響,箭一樣地騰空射過來。隨后,又一聲悶響,從車前的擋風玻璃上落了下去!

美式吉普的前擋風玻璃是防彈的,十分堅固,并沒有碎裂。吳茂東緊急剎車后,李涵章第一個拉開車門跳下去:一陣血腥撲鼻而來!

李涵章往前走著,車往后退著。在慘白的燈光中,李涵章看見黑伯的身體已經(jīng)被軋扁了。然而,盡管身子已經(jīng)貼在地上,黑伯卻還是面朝著自己的主人,使勁地往上抬頭,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想睜開它的那雙墨玉一般的眼睛。但是,可憐的黒伯,眼皮一撐開隨即就耷拉下去……就在那撐開卻還沒來得及耷拉下去的一個個瞬間,李涵章竟在黑伯亮晶晶的、蒙著淚膜的瞳仁里反反復(fù)復(fù)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單膝跪下,眼睛死死地看著黑伯,就像在看鏡子里的自己。隨后,他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很慢很慢地從槍套里掏出了手槍……

"主任……你這是……"江輝琦吃驚地看著李涵章的舉動,呆住了。

李涵章一言未答,他在扣動扳機的同時,忽然回過頭來大聲吼道:"找個好地方,好好地把黑伯洗干凈,埋了!"

李涵章收了手槍,倒退著上了那輛一直沒有熄火的美式吉普,直到他坐下,至始至終都扭著頭,盯著他的黑伯。他看到有人過來把黑伯抬走,鐵鏈子拖在地上,他卻聽不到聲音。

"開車!"

聽到江輝琦這樣說,吳茂東這才像是回過神了一樣,用衣袖擦擦額頭的冷汗,二檔提速,吉普車隨即像一個做了虧心事的孩子,飛快地逃離現(xiàn)場躲進了夜幕。

3

李涵章知道,他離開重慶的日子到了。

一個真正有責任心的男人,在作出任何一項重大決定時,通常都不可能把家庭因素排除在外。從李涵章知道自己被安排去臺灣那天開始,他就很想把妻子素芬和兒子可貞都帶走。他就動用了這些年來所有的積蓄,想搞到三張機票。那些稱兄道弟的上峰或?qū)傧?,收下那些金條或者現(xiàn)洋時,大多都拍著胸脯承諾"兄弟一定盡力"、"絕對讓兄弟如愿",但最終,這些信誓旦旦的兄弟要么黃鶴一去不復(fù)返,要么轉(zhuǎn)眼間已成了共軍的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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