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夢(上)(25)

故夢(上) 作者:林佩芬


 

金靈芝打斷她的話,冷冷地說道:

“穿什么都是一樣的——世上根本沒有合身的衣服!”

金夫人更加瞠目結(jié)舌,沒法子說話,而心中刺痛不已,暗自滴血。愣了一會兒之后,她勉強擠出聲音來,卻是對針線娘說:

“沒事了,你回去吧!”

于是,第二天,金靈芝便穿著一襲不合身的吉服出嫁,臉上毫無表情,卻像是在向天地宣告,橫豎是一樁不合心的婚姻,衣服合不合身根本不重要。但這宣告整個的被鞭炮聲掩蓋了,無法外傳,只能悶在她心里;她一樣面無表情地默默承受了,然后,被仆婦們攙出流月軒,走向大廳。

金府的大廳中鞭炮響得極大、極熱鬧。

金夫人滿面笑容地高坐堂上,準(zhǔn)備送親的金毓穿了一身新衣站在她左后側(cè),姨奶奶們都帶著自己的孩子站在金夫人的右后側(cè),把大廳擠了個半滿。

金靈芝在仆婦和漣漪的攙扶下走到金夫人跟前,鼓樂開始奏起,喜娘高聲喊叫:

“格格拜別高堂——”

金靈芝盈盈下拜,鞭炮更響,鼓樂大作。

金夫人情緒激動了起來,眼眶發(fā)紅,沒能有具體的語言,只有哽聲:

“好——好——”

她忍不住用手絹拭淚,向她辭別的金靈芝依然面無表情,但眼淚失控了,點滴落下。怎耐,一切成定局,時間也到了,不容人多流淚。仆婦們將她扶了起來,漣漪上前把繡著兩朵并蒂牡丹的紅巾蓋在她頭上。

鞭炮、鼓樂鋪天蓋地般的掩去了一切,而前來迎親的隊伍到了。

陸天恩也是一身大紅吉服,面無表情,而因為少了紅蓋頭的遮掩,他茫然的眼神整個地暴露于外,使他看來更像個無生的布偶;他整個人沒有散發(fā)出喜氣,但是身體行禮如儀;走進金府大門的時候,鞭炮聲響起,四下里涌起一陣茫茫的白煙,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茫茫的白。

但,迎親的程序進行得很順利,隊伍準(zhǔn)時返回陸府。

陸府的大門外結(jié)了連綿的紅彩,而且被鞭炮的煙霧、花屑、火花籠罩成一片混沌,宛如一座五光十色的花海,而且海浪波波相連,奔騰到大廳。

大廳里張燈結(jié)彩,人群如潮,樂聲響徹,紅燭高照——一切都按照老規(guī)矩來,一點都沒有省儉。

陸老太太高髻華服,佩以珠玉,完全保留了“帝女如花”的高貴之氣,她高坐廳中,高興地接受道賀,笑得全身充滿了喜氣,原來的威嚴(yán)之氣也相對的減少了許多,使她顯得慈祥和藹,更像個大地之母。

隱居十年不曾會客、出門的陸正波破了例,親自主持婚禮。他與陸夫人穿著同樣簇新的吉服高坐堂上,但頭上的發(fā)辮不曾藏起,因而顯得非常特別。

賓客中只有一位與他留著同樣的發(fā)辮,像與他配合、呼應(yīng)似的,而在賓客中顯得特別突兀,那是陸夫人之兄,來自蒙古的丹珠兒札布。他帶著兩個兒子和幾名侍從專程由蒙古趕來,身體健碩的他并沒有風(fēng)塵仆仆之色,而是滿面紅光,滿面笑容,只奈官話不夠溜,因而沉默寡言,好在廳中充滿了鞭炮聲和鼓樂聲,為他掩去了不說話的尷尬。

鞭炮、鼓樂聲更響,新人到了。

陸天恩用紅綾紅彩牽著金靈芝進大廳——司儀高聲宣布,賓客們的道賀聲、鞭炮、鼓樂聲也就稍降。

“吉時到——新人行禮——”

喜娘攙扶著金靈芝,跟隨陸天恩的牽引到達堂前立定。

“一拜天地!”

新人轉(zhuǎn)身面向廳外,深深下拜。

“二拜高堂!”

新人轉(zhuǎn)身,向端坐的陸正波、陸夫人行禮。

“夫妻交拜——”

新人相對行禮,喜樂聲重新高揚,宣告著禮成,而后,款步走向洞房。

賓客們留在大廳,再次向陸府主人道喜,笑語喧嘩得整座大廳有如沸騰。來人中有不少是陸老太太的子侄、孫輩,陸氏的遠近親族,陸老太太逐一應(yīng)對,情緒高昂得滿面紅光,十年來第一次公開露面的陸正波則神色平靜,沒帶什么特別的喜氣,也沒有什么笑容,更沒有把心里真正的想法顯露出來,應(yīng)景似的與賓客寒暄了幾句之后便悄悄地退出了大廳。

陸夫人與他不同,竭力維持著場面上的熱鬧。她的心里有數(shù),這場婚禮,她雖然竭盡全力地張羅,規(guī)格、排場都能合乎老太太的心意,但是,前來道賀的賓客人數(shù)不夠多,恐怕老太太引以為憾。畢竟,時代不一樣了,不是四十多年前老太太下嫁陸府、二十多年前自己下嫁陸府時繁華璀璨的光景了。那時,是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之家,婚禮上當(dāng)然有滿朝文武齊至,幾千賀客盈門的盛況;至今,只能有百來位親友上門。老太太一定能理解今非昔比的情況,但心里還是不免會有失落與滄桑之感!

因此,她盡管已經(jīng)累透了,還是拿出許多精神來注意老太太的反應(yīng),防止老太太的心中生出感慨。一直到喜筵散后,老太太看起來還是興高采烈的,這個懸念才開始消減,但是新的懸念又緩緩上升——她想到了那被送入洞房的一雙新人,又開始不放心了。

而實際的狀況也不盡如人意。走進云錦樓后,陸天恩和金靈芝便呆若木雞地在熱鬧的喜樂聲中坐著,由著喜娘指揮。

“新人請喝交杯酒!”

喜娘從仆婦手里的托盤中取過酒杯來,遞給陸天恩、金靈芝,兩人因為沒有經(jīng)驗,不懂得如何進行,金靈芝接過酒杯后毫無反應(yīng)地拿著酒杯發(fā)呆,陸天恩卻獨自把酒一口喝下,但是喝得太急,嗆了,他竟咳嗽起來。

漣漪趕過來替他捶背,喜娘卻跺腳嘆氣。

“哎呀!不對——”

但又意識到不能在人家大喜的日子說不好的話,立刻住嘴,甚且有點懊悔自己失言,于是立刻拿別的話與事岔開、掩蓋。

“來!來!來——吃子孫餑餑!”

仆婦們端來子孫餑餑,讓新人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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