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東西？”蕭原問道。

我愣了一下。我猜他說的“古怪”是最近在報社里傳開的一個流言。我告訴他，關于這扇窗戶有一個鬧鬼的故事。

許多地方都有一些鬼故事，我發(fā)現(xiàn)那些地方大都有一個共同點——曾經(jīng)發(fā)生過意外事件。比如這幢大樓里的電梯：幾年前，報業(yè)集團旗下一個雜志社的老編輯待電梯門打開后一腳邁了進去，結(jié)果一下從11樓摔到了地下2層。老編輯的死亡原因很快查清楚了——電梯故障。也就是說，在電梯廂還沒有降落到這個樓層的時候，電梯門就打開了。大廈物業(yè)管理部門后來查了好幾天，但最終也沒有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從此，關于那個電梯就有了一個令人聳動的鬼故事。

這扇窗戶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它與一個老太太從這里墜樓死亡的事件有關。在那個事件發(fā)生之后，就有了一些關于這扇窗戶的傳言：一個編輯曾對別人說，有一次他值夜班時從這里走過，聽到這扇窗戶邊傳來一陣腳步聲，但當他走過去查看時，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另一個編輯也說，他也曾在一個夜里聽到這樣的聲音。他甚至能夠模仿出那種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又有人說，曾經(jīng)在某個夜里看到一個人影從那扇窗戶外一閃而過……這樣的事情越傳越玄乎，以至于后來有許多人不敢在夜里靠近這扇窗戶。

我不相信那些傳言中的事情，但我也曾感到過恐懼。我曾經(jīng)親眼看見那個老太太從這扇窗戶前消失。你知道，這樣的經(jīng)歷使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感到不安。

蕭原說，他已經(jīng)聽到了那些關于夜間腳步聲的傳言，他并不相信這世上有鬼，所以他想知道的是那個老太太的故事。他還說，在他和崔哲發(fā)生的那場爭吵中，崔哲提到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時候，他就相信其中一定有隱情。

那件事情當時在報社內(nèi)部非常聳動。根據(jù)我在報社工作5年多的經(jīng)歷，我認為它具備“新聞價值”，它綜合了不幸、同情、欺騙、突然死亡和關于一個生命的懸念等等吸引人的元素，它還具備了一個新聞故事所需要的起承轉(zhuǎn)合和跌宕起伏?？傊?，我認為它值得見報，但它并沒有見報。原因很簡單——它涉及報社榮譽。

許多時候，報社充當著社會的了望者角色。還有些時候，報社擔當起了道德審判的任務，記者和編輯們在報紙上苦口婆心地勸人向善，并且努力表白自己對社會充滿責任感。但他們了望和審判的永遠是別人。除了公開承認一些錯別字和顯著的失實之外，你見過幾家報社在報紙上反省自己的道德失準。但是，不承認并不代表沒有。掩蓋丑聞大概是人的一種本能，區(qū)別只在于結(jié)果——有些人成功了而另一些人失敗了。

我可以舉個例子：一個記者在采訪的時候與某個受訪對象發(fā)生口角進而產(chǎn)生了肢體沖突，結(jié)果兩個人都受了傷。但你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看不到那個受訪對象受的傷，卻能夠看到這樣一篇報道——《本報記者采訪時被毆打》。

你問我為什么？道理很簡單，記者擁有可以把自己的怨怒公開發(fā)表出來的機會，而對方?jīng)]有。

在親眼看到那個老太太從17樓墜下之后，我曾經(jīng)被警告過要把那件事“爛在肚子里”。但不知道為什么，當蕭原向我問起的時候，我決定告訴他。

那件事發(fā)生在二十多天前。我記得那是春節(jié)后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農(nóng)歷正月初八，新年的第一場雪在那個早晨適時地降落到了這個城市，它延緩了交通節(jié)奏，卻增添了歡樂氣氛。我記得，那天上午我所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笑容可掬，接到的每一通電話都笑語盈盈，直到那個老太太的聲音在電話另一端響起。

那是一個61歲的老太太，她從接通電話的那一刻就開始哭，一直到通話結(jié)束時仍然沒能完全止住。她的哭聲一度使我不知所措，后來我才鎮(zhèn)定下來讓她邊哭邊說。所以，在我的記憶里，這個故事沾滿了淚水，后來還沾上了鮮血——當然，那是后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