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在野獸出沒的小興安嶺度過苦難童年 …

生命的吶喊 作者:張雅文


到工廠當了學徒工的三姐,也多次叮囑我,要我好好學習,長大才能有出息。

我從三個姐姐的淚水里,從她們的叮囑中,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一些道理。因此,在我小小心靈深處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愿望:我一定要讀書,我絕不能像姐姐那樣成為睜眼瞎子……

再說,我從封閉的大山里走出來,看到城市里那種嶄新的、與我家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幼小心靈受到極大的觸動。這種觸動是刻骨銘心的,就像現(xiàn)在的農村人來到城里一樣。我再也不想回到過去,再也不想過那種單調、枯燥、一年到頭只盼望過年吃頓餃子的窮苦日子了!再也不想像父親那樣整天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毫無歡樂地活著了。我渴望像城里孩子那樣在學校里唱歌、跳舞、學習,渴望長大以后也像城里人那樣快樂地工作……

這種渴望非常強烈,那是任何人都不可阻擋的。我決心明天偷偷地跑回佳木斯……

人的命運往往就在自己不成熟、不經意間決定了。

第二天早晨,我正睡著,父親沒好氣地喊我:“痛快起來!”

我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父親,不知他叫我起來干什么。正忙著做飯的母親站在鍋臺邊,隔著一尺高的矮墻對我說:“你不是要念書嗎?”

一聽到“念書”兩個字,我從炕上“騰”地跳了起來,一高興竟忘了窩棚太矮,“砰”一聲撞到棚頂的檁子上,把腦袋撞出一個大包……

后來母親告訴我,那天我睡著以后,父親對母親說我要是個男孩兒,一定會有出息。父親說:“你看她的那雙眼睛,水靈靈的,多有靈性!”

我聽了卻不服氣,心想,男孩兒有啥了不起的。

出了家門,父親就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背著書包緊■著兩條小腿,跟頭把式地跟在他身后。剛下過雨,我穿著母親做的紅條絨拉帶布鞋,鞋底上粘著厚厚的黑泥,走幾步就得甩兩下。出了山口,就來到那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草甸子。草甸子里常年積水,長滿了多年的草根及一人多深的蒿草。我們稱草根為塌頭墩子。沒有道眼,只能在塌頭墩子上蹦來蹦去。有的塌頭墩子距離太遠,我的腿太短跳不過去,“啪嚓”一聲掉進泥水里,兩只鞋全濕透了。我渴望父親能站下等等我,哪管罵我?guī)拙湟埠谩?墒歉赣H連瞅都不瞅我,光顧自個兒往前走。

走出大草甸子,順著山根有一條幾十米寬的河,叫永翠河。父親沿著山根向前走去??粗赣H大步流星的背影我挺生氣,覺得父親一點不管我的死活。我這么短的小腿,能跟上你的大長腿嗎?

后來我才明白,父親就是要讓我知道,從今往后就你一個人走這條山路,什么泥呀,水呀,蛇呀,你都得受著,受不了就甭想上學!父親是想讓我打退堂鼓,可我一聲不吱,始終連滾帶爬地跟著他,只要讓我上學我什么都不在乎。

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終于來到一個村子,不記得叫什么村子了,只記得山坡上有一間孤零零的、東倒西歪的破草房——這就是我的學校。

老師是個男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頭發(fā)亂蓬蓬的,穿著一件破棉襖,腰間扎著一根草繩子,卻光著腳,一股股黑泥從他腳指頭縫兒里鉆出來,像一條條小泥鰍似的。他笑瞇瞇地望著我,問我念幾年級了?

我心想:“這哪是老師呀?穿著大破棉襖,連鞋都不穿……”

老師姓羅,學校就他一名教師,一個教室,一個班級,三個學年。

父親把我交給羅老師,問我:“你自個兒能不能找到家?”

我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父親說他要到鎮(zhèn)里去買玉米面,說完轉身就走了。

從此,我就在這只有一個班級卻有三個學年的學校上學了。每天上課時,羅老師先給一年級的學生講,講完讓一年級的學生做作業(yè),再給我們二年級、三年級的學生講……

多年以后我才意識到,這次哭著喊著要上學是多么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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