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身體祭 十(1)

身體祭 作者:海男


我隨身攜帶著那個藍色的布娃娃,它是李秀貞的孩子,我不知道為什么在戰(zhàn)爭時期時刻攜帶著它。后來,我把它帶到了倫敦,帶到了展覽館,帶到了我的臥房和畫室,再后來,我才弄清楚了,這個曾經在戰(zhàn)爭時期陪伴中國女人李秀貞的小布娃娃的身體中,充滿了一種靈性,那就是伴隨著我的身體,同時也伴隨著中國東北女人的身體,度過了戰(zhàn)爭時期最為絕望的時期,目睹了戰(zhàn)爭中的一切血腥場景,所以,它是一個沉默著的目擊證人。當我和那個布娃娃待在一起時,從帳簾外,我看見了一個影子,我經常感覺到這個影子的存在,因為它離我最近,我不知道在這個影子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身邊時,熾燃在哪里,我的中國戀人此刻在哪里。

三郎又到了我營帳,他似乎剛洗了一個澡。三郎的身體中散發(fā)出一種香皂的味道,頭發(fā)還潮濕著,他今天沒穿外衣,也沒系皮帶,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掀開帳簾,他又站在了我身后。我舉起畫筆,不知道在之前已經涂鴉過什么,在此刻應該繼續(xù)涂鴉一些什么,一切都是沉重而灰暗的謎底。

就像一陣令人窒息的氣息隨風蕩來,三郎的雙手伸過來摟住我的頭頸說:“這個時刻,只有我和你,這個黃昏,我們應該做些什么?你聽到了嗎?他們都在做那些事,你聽到他們在喊叫了嗎?士兵們都洗了澡,他們剛打了一次仗,他們的身體需要女人,而我也需要你,你知道,我的身體一直想得到你嗎?”

我并沒有渾身顫抖,這樣的一種召喚,對于我的身體來說,并不是雷電和風嘯,也不是溪水暢流,海浪洶涌。我依然保持著我習慣了的一種姿勢,坐在極為簡陋的木凳上,手里舞動著畫筆,然而,三郎已經開始吻我的后頸。由于天熱,從進入緬北開始,我的頸部一直全裸著,它仿佛水藻植物般生長著,仿佛在不辭辛苦地尋找著生命中的一些謎底。

三郎的吻跡開始朝著頸部之下延伸,就在這一刻,我聽到了一種聲音,那聲音是從帳簾外涌進來的,仿佛另一種從熱帶的緬北涌進屋的熱流。我轉過身去,我迫不及待地轉過身去,一個人的降臨切斷了三郎身體中的水源,也同時割斷了他對我身體的呼喊聲。

熾燃站在帳簾外,正是他的降臨中斷了這一切。三郎整理了一下襯衣的領口,由于劇烈地吻,他的襯衣領口上已經沾上了我的唇膏——即使在戰(zhàn)爭時期,我一直在使用著玫瑰色的唇膏,它是熾燃喜歡的一種色澤,也是維系我唇色的一種濃烈色彩。我看見了三郎襯衣上的色澤時,內心涌起一種感傷,而此刻,三郎已經掀開了營帳簾,在這一刻,我與熾燃的目光對視了不足兩秒鐘。

“熾燃——”我不顧一切地奔出去,“熾燃——”我叫出了這個中國男人的名字,可他并不回頭,他依然不認識我嗎?還是他依然克制著自己的感情,佯裝自己并不認識我?一個不清晰的念頭再一次捆綁住了我。三郎離開了我,難道是熾燃前來阻止了三郎想用身體占據我的念頭嗎?另一種并不牢靠的念頭同樣也在紛涌而來,熾燃難道真的陷入了背叛他國家的罪惡中去了嗎?難道熾燃已經不再是從前的熾燃了嗎?還有另外一種不可置疑的念頭也同樣占據著我的心底——這是戰(zhàn)爭時期,熾燃一定扮演著他國家的一個角色,比如間諜。之前,我看過大量的書籍,我知道了間諜的角色,同時也知道了背叛自己的國家,成為一個國家的敵人的故事。

在這個靜謐的夜晚,我聽到了三郎所說的那種尖叫聲,在這里,在戰(zhàn)亂和情欲的喊叫聲中,我的身體再一次被一雙從身后伸來的雙手擁抱住了。又是三郎,他又回來了,看來,今天晚上他是一定要回來的,因為,在這個夜晚,整個營區(qū)都充滿了情欲得到發(fā)泄之后的喊叫聲。三郎抱住我說:“我們的身體應該在一起,不是嗎?”我并不抵抗,只是用麻木和冷漠對峙著他。三郎感覺到了,當他再一次吻我時,他突然仰起頭來說道:“是的,是的,并沒有神意安排我們在一起,所以我們的身體保持著距離,并沒有任何神意讓我們在一起,所以,我對你的期待是荒唐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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