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越級申訴(6)

奔跑吧!梅勒斯 作者:(日)太宰治


只要信仰他便萬事可成——那個人一定又是想向人們顯示他這種氣魄。即便如此,揮舞著那條繩子,盡將些無力的商人趕來趕去,這樣的逞強(qiáng)未免也太寒磣!“您竭盡全力的反抗便僅此而已嗎?您只有踢散賣鴿人的凳子這種本事嗎?”我真想輕笑著問問他。這個人已經(jīng)沒救了。他已經(jīng)破罐子破摔,忘了自重自愛了。

此時他大概已漸漸了解到:憑著自己的力量再也做不了別的事情。所以他想趁著老底還未穿幫,故意讓大祭司給抓住,然后便可逃離這個世界了吧?一思及此,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可以爽快地放棄那個人了。此外,對于迄今為止一意愛慕著這位裝腔作勢的老兄的自己,也終于能夠簡單地訕笑出來。

接著,那個人又在殿內(nèi)聚集的大批民眾面前亂嚷了一通,說出了迄今為止最粗暴、最傲慢無禮的惡言。是的,那正是自暴自棄。我甚至覺得那副樣子近乎污穢。

他正急不可耐地想要被殺呢!

“你們這些偽善的文士和法利賽人有禍了!因為你們洗凈杯盤的外面,里面卻盛滿了貪欲和放縱。你們這些偽善的文士和法利賽人有禍了!因為你們就像那粉飾得潔白的墓,外面好看,里面卻裝滿了死人的尸骨和形形色色的污穢。你們在外面顯出公義來,內(nèi)心卻裝滿了偽善和不法之心。你們這些蛇蝮之類?。≡跄芴用摰鬲z的刑罰?耶路撒冷啊,耶路撒冷!你們殺死預(yù)言者,又用石頭打死那奉差遣而來的人,我多次希望聚集你們的兒女,就像母雞把小雞聚集在翅膀底下,然而你們卻不愿意。”

真是傻話,別叫人笑掉大牙了!就是學(xué)一遍他的原話都令人生厭??诔隹裱缘募一?。那個人瘋了。

此外,他還信口胡謅了好些全無根據(jù)的惡言,什么“饑荒要來,地震將起,星星自空中隕落,日月無光,滿地尸骸,鷹鷲群集爭食,到那時,人們必將哀哭切齒……”

多么不經(jīng)思量的話。狂妄自大也太過頭了。傻瓜!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的傻瓜!那個人已經(jīng)死罪難逃了,等著他的一定是十字架,毫無疑問。

昨天,我從城中的小商販那里打聽到:祭司長和市民的長老們在大祭司該亞法的院子里悄悄聚會,決定要?dú)⑺滥侨?。但他們?dān)心在大庭廣眾之下逮捕他的話,搞不好會引起暴動,所以,當(dāng)他僅和弟子們在一起而沒有旁人的時候,有誰向官府稟報他們的行蹤,便可得到三十個銀幣的賞錢。已經(jīng)沒時間猶豫了。那個人橫豎是死,與其讓別人將他交給那些衙役,這件事不如由我來做。這也算是為我迄今為止一意傾獻(xiàn)于他的感情做個最后的交代。這是我的義務(wù)。我要出賣那個人,痛苦的立場哪!

誰能理解我這粹正不二的愛的行為呢?不,即便沒人理解也無妨。我的愛是純粹的愛,并非為了他人的理解而存在的,并非那種污穢的愛。我將招致人們永久的憎恨吧?然而,在這純粹的愛的貪欲面前,不論是嚴(yán)刑峻法還是地獄的業(yè)火,全都不成問題。

我要將自己的生存之道貫行到底。我渾身顫抖著堅定了決心。我暗暗尋找著合適的機(jī)會。不久便到了節(jié)日的當(dāng)天,我們師徒十三人決定借用山上一家古舊餐館中昏暗的二樓房間來舉辦宴會。當(dāng)所有人都圍坐桌邊,正要開始節(jié)日的晚宴時,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不聲不響地脫下上衣。我們都疑惑不解地看向了他。那個人捧起桌上的水瓶,把其中的水倒進(jìn)屋角的一個小盆子里,然后拿一條潔白的手巾系在腰上,便開始用那盆中的水挨個兒為弟子們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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