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么狠狠斥責(zé)了她一通。然而，那個人嚴(yán)厲地瞪向了我：“不許責(zé)罵這個女人。她對我做的是件美事。拿錢布施窮人，從今往后你們還有的是機(jī)會，不是嗎？然而你們即將無法再施予我什么了。其中緣由我不想說。只有這個女人知道。這個女人在我身上涂抹香油，是在為安葬我而做準(zhǔn)備。你們最好也記下這件事。今后你們不論到哪里去傳講我這短短一生的事跡，都務(wù)必要提到這個女人今日所為之事，以作紀(jì)念。”說完，那個人原本蒼白的面頰上竟泛起了幾分潮紅。

我壓根兒不信那個人的話。我想：又在表演慣常的那套夸張把戲了吧？本來可以姑妄聽之的，然而，那個人當(dāng)時發(fā)出的聲音、他的眼中的色彩，卻透著某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我頓時疑惑了起來。我又仔仔細(xì)細(xì)端詳那個人的面孔：他那微顯潮紅的臉頰，淺泛淚光的瞳眸——哈！我終于恍然大悟了——啊，真討厭！這件事，光是說出口來都令人難堪至極哪！

那個人，愛上了這貧賤的鄉(xiāng)下女人，不是嗎？絕對沒有可能？然而，危險啊，他心里難道就沒有一絲類似的感情？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吧？竟然對那種愚笨的鄉(xiāng)下女人萌生了特殊的愛意，那是怎樣一種失態(tài)！簡直是無可挽救的大丑聞！我這個人，對于別人心中那些羞于啟口的感情，天生有著敏銳的嗅覺。雖然我也覺得那是種低俗的嗅覺，并不喜歡這樣，但我確實具有一眼看穿他人弱點的洞察力。

那個人，即便只是稍稍動心，他對那無知無識的鄉(xiāng)下女人懷有特殊情感這點，一定是沒錯的。我應(yīng)該不會看錯，確實如此！??！受不了了，我無法容忍！我想：連他都已不堪至此的話，那便無可救藥了。

那簡直是丑態(tài)的極致！迄今為止，那個人不論怎樣為女性所愛慕，一直都靜如止水，未曾有過些微的心浮氣躁。如今他已老昏了頭，不知羞恥了！

或許該說那個人年紀(jì)尚輕，這樣也是在所難免。但這么說來我和他同年，比他還小兩個月，我也一樣年輕不是嗎？

然而我卻忍耐著寂寥，將全身心獻(xiàn)給他一人，迄今為止從沒對任何女人動過心。馬大的妹妹馬利亞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雖然她姐姐長得五大三粗，牛一般壯實，性子又粗魯，是個除了干起活來手腳麻利之外一無是處的鄉(xiāng)下婦人，馬利亞卻生得骨骼纖細(xì)，皮膚通透白皙，手腳也纖柔秀氣，一雙湖水般幽深澄凈的大眼睛，總以一種如夢似幻般的神情凝望著遠(yuǎn)方，是個氣質(zhì)高雅到讓村里人都覺得訝異的姑娘。連我也曾想過，進(jìn)城時悄悄買條白絲巾什么的送給她——啊，我已經(jīng)弄不清楚了！

我到底在說什么？——對了，我不甘心。什么緣由，卻弄不清楚。我懊惱到只想捶胸頓足。如果說那個人還年輕，那么我也年輕。我是個有才能、有房又有田地的體面青年?？墒俏覟槟莻€人放棄了自己的一切特權(quán)。我被他騙了！那個人是騙子，大人！

那個人搶走了我的女人——不，不對！是那個女人，從我這兒奪走了那個人！——啊，也不對！我說的全是瘋話，請您一句都別信！

我已經(jīng)弄不明白了。真是抱歉！無意間說了這么多捕風(fēng)捉影的話。這種無聊事情，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我不小心說了好些丟人的話呢。

然而，我啊，真是懊惱得很！我懊惱到恨不得抓胸?fù)戏?！什么緣由，卻弄不清楚。啊，嫉妒是怎樣一種心靈的地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