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可說是個小麻煩精,盡管我到現(xiàn)在還不了解我當時犯了什么錯。我已故的父親杜德利·芳雷時常被我惹得發(fā)毛,倘若他還活著必定還是不變吧。是的,我不認為我有錯,只是我應該多學習施與受。我和年紀大的人爭執(zhí)是因為我常常指出自己年紀小,和家庭教師爭執(zhí)則是因為我鄙視我不感興趣的那些科目。
"現(xiàn)在言歸正傳。你們都知道我離開這里的原因。我和墨瑞搭乘'泰坦尼克號'出航。一開始我就盡情地和三等艙的乘客廝混。你們該知道,這并非因為我對三等艙的乘客有特殊好感,而只是由于我討厭我所在的頭等艙的那些人罷了。我這不是在自我辯護。你們知道的,我只是在陳述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你們應該能夠諒解。
"我在三等艙里遇見一個獨自搭船前往美國、大約和我同齡的羅馬尼亞裔英國男孩。我對他產(chǎn)生興趣。他說他的父親是個英國紳士--后來我卻始終找不到人。他的母親是羅馬尼亞人,在英國一個巡回馬戲班里跳蛇舞--當她不喝酒的時候。有一陣子那些真蛇不肯跟假蛇混雜在一起,那個女人只好退到馬戲班帳營里去當廚娘兼差。這時候男孩成了包袱。所幸有個她的愛慕者在美國的馬戲班混得不錯,于是她決定把男孩送去他那里。
"他將接受在繩索上騎單車的訓練,他將接受那樣的訓練--而我是多么羨慕他。天地良心,我是多么羨慕他!有哪個心智正常的男孩或男人會反對我的想法?"
申訴人在椅子里挪動了一下。他冷嘲熱諷回憶著往事,卻又帶著滿足似的;其他人則動也不動。溫和多禮的魏凱先生眼看就要插嘴發(fā)表聲明或建議,在迅速觀察每個人的表情之后,仍舊保持了沉默。
"奇怪的是,"申訴人繼續(xù)說,邊凝視著手指甲,"那個男孩竟然羨慕我。他把他的名字(我不知怎么念)改成'派翠克·高爾',因為他喜歡它的發(fā)音。他不喜歡馬戲團的生活。他不喜歡它的種種活動、變動、喧鬧和混亂。他痛恨連夜打樁扎營卻在次晨就得拔營離去,還有施粥所的擁擠。我不知道他如何形成的性格,他是個內(nèi)向、冷淡卻彬彬有禮的小子。我們初次見面時就扭成一團,一直纏斗到其他乘客將我們拉開為止。當時我氣憤得想拿折疊小刀沖向他,他卻只向我鞠了個躬然后走開。我仍然記得他的樣子。我指的是你--我的朋友。"
他抬頭望著芳雷。
"不可能,"芳雷突然伸手撫著額頭說。"我不相信。真是噩夢啊。你當真--"
"是的,"對手說,語氣決斷。"我們開始討論,要是我們能夠交換身分的話該會多么有趣。當然,只是一種類似家家酒的瘋狂幻想;在當時只是這樣。你說絕不可能實現(xiàn)的,然而你的表情似乎很想把我殺了好達到目的。我從來不曾對這件事當真,有趣的是,你是認真的。我給了你不少關于我自己的背景資料。當時我告訴你:'如果你和我的某某姨媽或者某某堂哥見面,你應該對他們說這些話,'并且還有模有樣地示范給你看,至于細節(jié)我不想再記起,因為那實在稱不上是正當?shù)男袨椤N耶敃r覺得你是個假正經(jīng)的家伙,現(xiàn)在依然這么覺得。我還把我的日記拿給你看。我習慣寫日記,理由很簡單,因為世界上沒有我可以談話的對象。直到現(xiàn)在還寫,"申訴人抬眼凝望,陷入遐想似的。"你還記得我嗎,派翠克?你還記得'泰坦尼克號'沉沒的那個夜晚嗎?"
一陣靜寂。
芳雷臉上不見憤怒的表情,只有困惑。
"我已經(jīng)說了,"他說,"你是瘋子。"
"當我們撞上冰山的時候,"對方謹慎地往下說,"我來告訴你當時我在做什么。我正在船艙里頭,那是我和可憐的老墨瑞共用的,他當時在吸煙室里玩橋牌。墨瑞習慣在他的一件外套藏著瓶白蘭地,我拿來偷喝,因為酒吧的人不會讓我喝酒。
"撞船的時候我?guī)缀鯖]感覺,我想大概沒什么人有感覺。非常輕微的一聲撞擊,輕得不足以晃動桌上裝滿酒的酒杯;接著引擎停止運轉。我跑到走道上去,因為我覺得奇怪為何引擎停了。我先是聽見人聲逐漸沸騰而且越來越近,然后我看見一個肩頭包著條藍色被單的婦人尖叫著跑過走道。"
申訴人第一次露出猶豫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