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徐達跟圣人差不多了。
想到這里,莫名其妙地,我又有一些不高興。
找一個好天氣,我約了徐達去游湖,同行的是兩親家,所謂皇親國戚,車馬儀仗,浩浩蕩蕩。我的燕王和王妃(也就是徐達的長女),看上去才貌相當,情投意合,使我又一次嘆服碩妃的聰明。
應天府有兩個大湖,玄武湖和莫愁湖。
玄武湖大一些,得名于宋文帝時,說是湖中曾有一條黑龍顯現(xiàn)。我姓朱,朱為紅,紅為火之色,黑龍為水之色,水克火,所以我不喜歡去玄武湖。但是,我也沒有去得罪那條黑龍,因為,雖然水火相克,火卻不可以沒有水,是水火即濟的意思。莫愁湖也有一個傳說,南齊時,有洛陽女子,名莫愁,嫁到家住湖邊的盧家,后來投湖做了水神。我喜歡這個故事,也就常來這里,還在湖邊建筑了亭臺樓閣。我早就想好了,要把其中最大的一棟樓賞賜徐達。
我和他在樓上對弈。
我說:“大將軍,這一次你只許贏,不許輸?!?/p>
他說:“如果皇上棋術高明呢?”
我說:“我許久沒輸過棋了,我的棋術,太高明了?!?/p>
他哈哈大笑,終于露出一些豪爽性情。
他應該明白別人跟皇上對弈,不敢讓皇上輸?shù)男睦?,也明白我這個皇上,每次對弈都要贏,不免會有些厭煩的心理,那也算是人之常情了。這一次我和他對弈五盤,他四勝一負。我說:
“大將軍贏了棋,我們賭什么呢?”
“皇上事先沒說,哪有見了輸贏再下注的道理?”
“其實,我早已經(jīng)想好了?!?/p>
“皇上要賭的是什么?”
“就是這棟樓,大將軍,樓是你的了。”
這一次他沒有推辭,立刻起身,施禮謝恩。我讓太監(jiān)伺候筆墨紙硯,當場寫下“勝棋樓”三個大字,詔命做成金匾,懸掛樓上。
輸了這局棋,我才贏回另外一局棋。
如今,滿朝文武,能跟我這樣對弈的,只有徐達一人了,別的人啊,比如胡惟庸或是汪廣洋,他們承受不起。這是權(quán)力的游戲,我的龍椅,已經(jīng)坐上快到十年了,從前,我只要坐得穩(wěn)當,現(xiàn)在,我還要坐得高興。
當然,我并沒有粗心大意。
天下這么大,從前,我擔心的,是哪里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比如旱災、澇災或者盜賊、瘟疫?,F(xiàn)在,我擔心的,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至于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反而不是很在意,比如哪個武官怕死了,哪個文官貪財了,或者是哪兩個官員結(jié)成了親家,還有什么樣的官員去吃了喜酒,都是事。
無論什么事,只要我知道,就不難辦。
如果我不知道,則預示著危險。
這其實是兵法,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打仗的時候,不一定要用兵法,不打仗的時候,一定要用兵法。
我認為,這條兵法是兵法的兵法,我之所以能用,是因為我設有檢校,專事偵察與暗報。李善長和劉伯溫在朝中時,曾經(jīng)對我設檢校表示異議,我沒聽他們的,但是,也沒有放開手腳做事情。我了解天下事,第一是靠各地所上的奏章,第二是靠大臣面奏,第三就是靠檢校暗報。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使我深有體會,奏章里面,水分最大,面奏言語,真?zhèn)胃靼?,檢校暗報,百無一失,雖然有時候檢校報來的事情,雞毛蒜皮,又多如牛毛,但是,我從來不苛求他們只報大案要案。我希望知道大事,也不討厭知道小事,而且,有時候,正是一件小事牽出了驚神動鬼的大事。
第一個到勝棋樓拜訪的,是胡惟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