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杭州,2003年8月2日。清風淡云,異花芬芳,連路邊的香樟樹都仿佛在噴薄特有的印度香料般的體味,43度的熱浪裹脅我的全身細胞乃至靈魂,何況一棵樹。
在一個叫做下沙的高教園區(qū),我正表面賣力而內心枯萎地給三個考研學生做英文輔導,盡管我是這個城市一所不算太著名的大學歷史系講師。沒辦法,經(jīng)過對古今中外歷史的反復研讀,我發(fā)現(xiàn)錢是貫穿歷史發(fā)展的主線,而不是我們曾經(jīng)堅信的生產(chǎn)力、生產(chǎn)關系或政治權力。目前的我捉襟見肘,老婆企業(yè)不景氣,孩子幼兒園一年的學費遠超出我當年讀大學的全部支出,講師的工資實在是與媒體宣傳的情況靠不上譜,那么,還是讓我自己來改寫我的歷史吧。
一湖雙塔,吳音遠唱。相比2002年修繕的新雷峰塔,閑暇時,我更愿意登上湖邊的寶石山,在千年保俶塔下迎風遠眺,在摩崖造像旁撫壁感嘆。我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標準老九,竟然在不久的將來會獨身遠上塞外,經(jīng)歷了一段自己夢境中也未曾出現(xiàn)過的魘殤。
(二)
即將收獲的大片玉米都有一人多高而且整齊挺拔,與周邊膝蓋深的狼毒草相比,這塊土地就像綠色版的水立方。我站在田里檢視成果,身后那泛黃的玉米穗宛如將軍戰(zhàn)盔上的飄纓,在我的頭頂上舞動無人知曉的功勛。假如我們要贊美農(nóng)民,不必看他們辛勤勞作一年以后賣了多少糧食,那樣的量化過于功利和結果化。只要讓我們站在待收的土地上,眺望無際的綠海黃浪,我們就能深切感受到他們的幸福和憧憬。我在田地高處打量一株株攜帶飽滿顆粒的莖稈,就如同在大學階梯教室里欣賞每一個鮮活靈性的生命,殊途同歸,這種成就感是相通的。
和妻子的爭論也是圍繞著教師和教室展開的。
晚飯是我燒的,蒜泥空心菜、番茄雞蛋和蔥香醬燜鯽魚。問題出在魚上,我沒有按照老婆的意圖去清蒸,因為清蒸鯽魚感覺很滑稽,又不是甲魚。
“你怎么口味這么重!空心菜用大蒜炒、雞蛋煎這么老、連做魚也要放醬?。 ?/p>
老婆坐在餐桌旁,用一副空心不銹鋼筷子不停地敲打她面前的魚盤叮當作響,仿佛想把這兩條小鯽魚從睡夢中驚醒好再進行一次殺戮。
“將就吃吧,營養(yǎng)也沒跑出盤子”對老婆最近愈演愈烈的局部戰(zhàn)爭挑釁,最好的辦法就是閃爍其詞,避其鋒芒。
夫妻關系就是這樣,當一切愛情都隨時光的流逝而消弭,我們更需要保持內心的淡定。
畢竟生活是現(xiàn)實的。她更年期提前了!我心里這樣告慰自己,不由得感嘆時代變化的迅捷。三年一個代溝,我覺得和老婆在一起,三天就三個代溝,不是年齡的差距,而是共同語言越來越少,我甚至恍惚以為她是迪拜的公主,而我是匈奴或鮮卑的馬夫。和她在一起,我沒有感受到蟾蜍與天鵝的纏綿,而是兩個隔代異域男女的陌生與抵抗。
老婆33歲,我比她大3歲。我還算年輕,我還保有對純真愛情的無限向往與熱切追求。
“你們學校怎么這么不景氣!”老婆輕蔑地吐出一根分叉的鯽魚嫩刺,“都說大學老師地位高、待遇好,我怎么就沒看到啊!”
“人家也是講師,怎么就能買排屋啊,我看你連排骨都要買不起了!”
“難道還要我一個女人去攢錢買房???”
“弄不靈清!”
我無言以對。
房價太高了,做房奴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