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對戴瑞小姐):戴瑞小姐,給我說說你自己的情況。你是哪里人?住在哪里?你和圣特爾姆先生認識多久了。你還認識什么別的男人嗎?
答:我名叫艾莉娜·戴瑞,十九歲。賓州斯帕德斯堡人。我在紐約的瑞德爾保險代理行工作,住在西11街514號……
我僅僅在這幾個小時里才了解到她的生活背景,可我覺得已經(jīng)熟悉她的詳細情況了。她出生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小鎮(zhèn)上,父親是一名鄉(xiāng)村報社的編輯,母親曾經(jīng)做過教師。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喪生于一場火災,她是由信奉阿米什① 的老祖母帶大的。她上了高中,之后就待在家里照顧她祖母,背地里還試著寫寫小說。她喜愛幻想,一直想當一名作家,就像許多寂寞孤單的孩子一樣。
今年春天,她祖母去世了,只留下了她倆住的那所抵押房。她的遺囑執(zhí)行人是當?shù)氐姆慨a(chǎn)和保險經(jīng)紀人,幫她把房子賣了一小筆錢。她帶著這筆錢來到紐約,在格林威治村② 租了一個公寓單間,通過報紙上的廣告在瑞德爾代理行得到了一份接待員的工作。住在格林威治村曾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這個名字對她而言就象征著自由與浪漫,魅力與藝術,就像許多小鎮(zhèn)姑娘仍然夢想的那樣。雖然我自己也住在那里,卻竟然不知道這個名字,直到她說起來。那里不過是一堆房子、商店、餐館以及骯臟的街道嘛。
她以前從未出過斯帕德斯堡。祖母對她的管教十分嚴格,連大多數(shù)姑娘所能享受到的普通的社交自由都沒有。在遇到圣特爾姆之前,她沒談過戀愛,甚至在高中也沒有過暗戀的心上人。很難看出為什么會沒有這些經(jīng)歷,或許是因為兒時的教育導致她害怕男孩子或者男人。這種現(xiàn)象是雄性動物很容易在一名姑娘身上感覺到的。不過有些情況則是由于一個騷擾電話,導致她不愿意接近男人。
她過往的生活中看不出哪怕一點點的跡象,有人會因為對她的強烈妒忌而被驅(qū)使殺人。在她的記憶中,今天以前她從未見過羅圈。
問:西11街514號?就在瑞德爾醫(yī)生的住處附近嘍,對吧,戴瑞小姐?
答(瑞德爾醫(yī)生的回答):就隔一條街。不過,我和戴瑞小姐在今晚以前從來沒有碰見過對方。
問(對瑞德爾醫(yī)生):謝謝你,醫(yī)生。關于戴瑞小姐工作的瑞德爾保險代理行,嗯,我想你不會知道一點什么吧?
答:我相信是我父親的一個堂兄開的,他叫保羅·瑞德爾。我不認識他,但我相信他的業(yè)界聲譽十分可靠。我本人與他的公司沒有業(yè)務關系。
問:圣約翰內(nèi)外科醫(yī)院,醫(yī)生,這是你的單位吧?
答:對的。
問:外科專家?
答:主要是腦外科。當然有時我也做點別的……
問(對戴瑞小姐):戴瑞小姐,給我說說圣特爾姆先生的情況吧。他是哪里人?他是做什么的?他有哪些身體特征?對了,伊尼斯·圣特爾姆是他的全名嗎,他有中名嗎?
答:伊尼斯就是他的中名。他的名字首寫字母是S──S.伊尼斯。但我想,他只在簽名的時候才使用。在他的保險申請單,還有今早在銀行取支票的時候他用過。我不知道這個字母代表什么。他一直喜歡別人叫他伊尼斯。我想這是他母親的姓,是個蘇格蘭姓。他的姓是個法國姓。他是中西部某個地方的人,俄克拉荷馬吧……
她第一次遇見圣特爾姆是在兩個月前,當時他被人介紹到她辦公室,獲取某項商業(yè)保險。
他身材高大,眼睛烏黑,根據(jù)遞交的保險申請上的數(shù)據(jù),今年三十三歲。他留了一頭相當長的深色卷發(fā),一臉略顯羞澀的笑容,穿著得體,右手上戴了枚大號的印章戒指。
認識他以后,她慢慢了解到他是德克薩斯或者俄克拉荷馬人,父親是個法裔加拿大血統(tǒng)的投機石油商,賺了一大筆錢,繼而又揮霍一空,后來又賺了更大的一筆錢———就在這個時候,他父親死了,對他而言不失為好運氣。據(jù)他所說,他母親那邊還有蘇格蘭和印第安血統(tǒng)……不知為什么,艾莉娜隱約有些印象,他的名字S可能是一個他不喜歡的印第安名字,因此他也從來沒有告訴她這個名字是什么──好比是薩切姆或是賽米諾里之類的。
跟她一樣,他到紐約的時間不長,沒有朋友圈,從一開始這些共同點就把他們倆聯(lián)結在了一起。就她所知,他僅有的熟人是他的律師和經(jīng)紀人,他有時會說到他們,還有一兩個職業(yè)合伙人,名字她也知道。他的職業(yè)是承包人和投資商,另外給她的感覺是,他有時也做市場,只要能賺到利潤。
他跟她說,在她之前他從沒和女孩子混過。他說他一直有點怕她們。不過她的感覺是實際上女人通常并不吸引他———他從沒對路邊的窈窕美女拋過媚眼,而很多男人,或許是大多數(shù)男人吧,即使有了戀人,甚至要結婚了,都會忍不住這么做。從他還是孩子的時候起,他的興趣基本上就是金融了。他的娛樂活動主要是報紙和電影,尤其喜愛西部片和冒險片,女人和愛情的戲份最少的那種。他對文學和書本沒什么興趣。她覺得即便他喜歡,他眼睛的狀況也不允許他看許多書。
圣特爾姆的眼睛似乎很不好。不過他戴隱形眼鏡,而且知道怎么掩飾,所以殘疾并不是很明顯。他自己從沒提過這事兒,艾莉娜認識他三四周,才意識到他戴了眼鏡。那次是在一家餐廳里,閃爍的燭光斜照在他的眼睛上,瞬間變成了耀眼的玻璃。她于是恍然大悟,這才記起來,以前他時不時會被一些意想不到的小障礙物絆個趔趄,比如說稍微高了一點的路肩啦,又比如她房間里移動了位置的跪墊啦,而這類東西她即便不戴眼鏡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自從她發(fā)現(xiàn)他眼睛的問題,還從未跟他說過什么。她自己也一直承受近視眼的痛苦,不過比起他的眼睛就算不得什么了。但正因如此,她更懂得體諒他……
圣特爾姆那么努力地掩飾自己眼睛的不正常,甚至對他所愛的姑娘也掩飾,可能說明在他身上具有相當不成熟的虛榮心,而這一點并不符合艾莉娜提供的其他方面的描述。根據(jù)這些細節(jié)描述,他是一個成熟可靠的職業(yè)男性,不應該是那種虛偽的人。不過有些男人就是會在某個特別的小事上自負,而其他方面則不會。穿緊身衣的將軍也是有的。
沒有人,沒有一個活人可以做到十全十美的。死人就更不能了。
不管怎樣,視力不好對取得生命保險來說并非障礙。檢查醫(yī)生不會關心一個人的眼睛是豆子糖做的還是玻璃做的,他們主要關注心臟和腎臟。如果說他們對眼睛有所關注的話,那也不過是用檢目鏡觀察眼底的血管,根據(jù)表象猜測這個人能活多久。不過這種事即使是最好的醫(yī)生都得不出什么結論。
我自己從沒見過活的圣特爾姆。這些關于他的細節(jié)都是從“死亡新郎池塘”駛來的路上艾莉娜·戴瑞告訴我的,后來羅森布拉特警官提問的時候,她又做了更為詳盡的回答。
問(對戴瑞小姐):假使說任何人,就說這名男子吧,我們叫他羅圈好了,假使他在向你們打招呼之前就知道圣特爾姆先生幾乎是盲人,那會對他很有用的。但是戴瑞小姐,你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圣特爾姆先生的殘疾吧,是么?
答:那樣的話也太可怕了!我是說,我感覺伊尼斯甚至都不想讓我知道他眼睛的事兒。所以要是跟別的什么人說起這事,我會覺得很可怕的。我從沒跟任何人談論過他。
問:從沒跟任何人說過嗎?
答:哦,我跟瑞德爾先生,我老板保羅·瑞德爾先生說,我覺得圣特爾姆人很好。但我從沒跟任何人談論過他。
問:關于圣特爾姆所做的保險,給他做檢查的醫(yī)生是誰?
答:伯恩斯泰特醫(yī)生。他為瑞德爾公司做保險檢查已經(jīng)有四十年了。
問:他本人有注意到圣特爾姆先生的眼睛如此糟糕嗎?
答:他沒在報告表格上提到過,我認為沒有。當然,他也不會做什么特殊的記錄,除非問題影響到受檢者全身的健康。伊尼斯真的十分健康,除了眼睛,他沒有毛病。
問:就算伯恩斯泰特醫(yī)生不在報告里提及,他也可能把圣特爾姆殘疾的事情告訴別的人,對吧?
答(瑞德爾醫(yī)生的回答):警官,這種想法很荒謬!醫(yī)生是不會把病人的殘疾或者缺陷到處亂說一氣的。一則,他見過太多各式各樣的毛病了,因此對于某個人的殘疾并沒有什么興趣;再則,這是違反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的。
問:但他們可能會跟別的醫(yī)生說點什么,對吧,醫(yī)生?
答:如果這個病例在醫(yī)學上不常見的話。
問:你本人碰巧認識伯恩斯泰特醫(yī)生嗎?
答:不認識,我從沒聽說過他。當然他可能跟我同屬于某個醫(yī)學協(xié)會,我也可能在某個會議上見過他,并可能跟他交談過。但我沒有任何關于他的記憶,也不記得我們談論過什么。在我的記憶中,沒有人跟我談過受檢者近視的事。我也沒聽說過圣特爾姆。
問(對戴瑞小姐):你可以給我講講圣特爾姆投保的那項業(yè)務嗎?誰可能因他的死亡而受益?
答(戴瑞小姐的回答):是和一位車庫主人德克斯特先生合伙的業(yè)務,跟發(fā)明有關吧。德克斯特的受益算不上重大,伊尼斯計劃要掙上百萬……
圣特爾姆打算為他感興趣的一項副業(yè)投保。他找到一名車庫主人,A.M.德克斯特,此人在西11街擁有一塊地方,是個機械制造師,在機械方面是個天才。兩人建立了資金援助性的合作伙伴關系,準備開發(fā)他的發(fā)明項目。
圣特爾姆剛認識德克斯特的時候,他的情況是這樣的:他有相當高的天賦,也很有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但卻不注重實際,也沒有什么商業(yè)頭腦。他會在一項設計上一直做到最后階段,然后喪失興趣;他也可能會因為缺少制造模型所必需的幾百塊錢,心情激動地轉(zhuǎn)而投入另一項工作,重新開始一段同樣徒勞的過程。
德克斯特沒有申請過任何專利。其實他也沒真正完成過什么東西。他從來沒從功用和商業(yè)的角度考慮過任何一項發(fā)明,包括如何從中賺錢,如何投入使用。他就是個終日勞作、腦袋禿頂、沾滿機油的中年機械工,出于樂趣喜歡擺弄各種古怪的創(chuàng)意,擁有一家小公司,不過一直處于破產(chǎn)的邊緣??墒鞘ヌ貭柲窓z查了德克斯特的廠房,發(fā)現(xiàn)他有不少前途不錯的想法,其中包括根據(jù)雷達原理改造的一套感知水下目標的方案,一種造價并不昂貴的可視無線對講機,以及一種可以從煤礦渣滓中提取橡膠替代品的方法,圣特爾姆估計每磅成本還不到一分錢。
圣特爾姆并非什么懂技術的人??墒遣恍枰芏嗟臋C械知識就看得出來,只要這些發(fā)明中哪怕一項得以完成,證明行得通,那價值就不得了了,這還不考慮對于戰(zhàn)爭中國家的重要幫助,比方說用于軍事目的。圣特爾姆只要資助德克斯特購買材料和制作模型所需的錢,就可以與他平分利潤。最壞的情況,如果所有這些想法證明只是一名機械制造師的夢想而已,那他也沒損失多少錢。
圣特爾姆和德克斯特簽了合伙關系的文件,為他建立了一個以薪水形式定期提款的賬戶,工作方式十分規(guī)范商業(yè)化。他的投保內(nèi)容是,萬一他死亡了,德克斯特也會繼續(xù)這些工作。
為此,他可以將兩萬五千元錢撥到一個特殊的銀行賬戶中。但比較簡單的方法是通過保險的形式供應這筆錢,從而避免現(xiàn)金操作。萬一德克斯特只是個瘋子夢想家,甚至是個大騙子,這樣做就可以防止訴訟糾紛。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保險將被認為失效。
這是他律師建議的處理方式。
車庫技工德克斯特并不知道圣特爾姆為他投了保,這一點似乎可以從黃昏時分邁克科莫魯與他的電話交談中看出來。
德克斯特對于圣特爾姆好像了解得并不多,甚至不知道他在紐約住哪里。他不知道艾莉娜·戴瑞的名字,也不知道圣特爾姆要結婚了。他甚至忘記圣特爾姆借了他的車,后來才想起來。他在做一項發(fā)明工作,不能打擾。
“小圣特爾姆?”他對邁克科莫魯說。他嗓音刺耳,我都在旁邊聽見了,“教授,我當然認識他。他在贊助我。他有很多錢。毫無疑問,他是個優(yōu)秀的年輕人,頭腦精明。他說,等我完成手中的這件機器,我們就能賺到上千萬……”
“哦,我記得今天沒見過他呀。他住在紐約這兒的一個賓館里,我忘記賓館的名字了。他有個女朋友,我想她可能知道吧。想起來了,他昨晚打電話給我,說要借我的運動型旅行車用幾天。他要跟他女友去一個地方。
“教授,您說您是從哪里打來的?北康涅狄格的伯克歇爾那邊?您在路上看見的那輛汽車聽起來像是我的。您要是看了車牌號,應該是XL 465-297。我把車借給他用的,開車的應該是他女朋友吧。我就知道這么多了,但愿沒出什么事。要是這家伙出事了,我可就慘了。對不起呀,我爐子上有東西煮開了,可能會炸到我的。教授,您可以改個時間打過來嗎?”
然后就是咔嗒一聲!一百里外的紐約,跟伊尼斯·圣特爾姆合伙的機械制造師就這么冷冷地把電話掛了。
當時距離圣特爾姆被殺最多才一個小時,人們甚至都還沒有清楚地覺得有什么悲慘兇險的事情降臨到他身上了。他當時甚至可能都還沒死,有這個可能。他可能就在下面一里遠的沼澤路上,依然活著,非常清醒,身邊就是瘋狂大笑的小個子羅圈,以及他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