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撮合同屋的D與考古系的W,我們在W的宿舍大擺“火鍋宴”。W驚艷于D的美麗溫婉,雖有心靠近,卻始終信心不足。曾私下告訴W,D每日收到他發(fā)的郵件都很開心,但D還是猶豫。結(jié)果,我看完了W收藏的茱莉亞·羅伯茨全集,W與D的故事仍停留在起點?;蛟S像W這樣含蓄的男生,只能等待某個笑起來燦爛無邊的“大嘴美人”,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毫無預(yù)兆地敲開他的房門,然后直視他,告訴他:
I'm also just a girl, standing in front of a boy, asking him to love her.
沒去教堂。
W的鄰屋是哲學系的老虎。常在深夜吹奏長簫,對藝術(shù)系的S一往情深。每年圣誕,老虎都要去教堂替S占座,從中午到黃昏,一步不敢離開。然而,多年堅持,S仍不為所動。S畢業(yè)后,老虎終于遇到了可以與他琴簫合奏的T。
婚禮上,老虎說,只是那一瞬間的回眸,只是那一低頭的嬌羞,便消融了他胸口堆積多年的冰霜。他心里開出了一朵花。
哪也沒去。
真的哪也沒去。
因為每天和你在一起,所以特別的、不特別的日子,我都想不起來了。
這個平安夜,我穿過西門,與一個抹香水的男生擦肩。經(jīng)過四十五樓,看到很多學生在ATM前排隊。浴室門口,頭發(fā)未干的女生行色匆匆,想必宿舍樓前苦苦等候的男生,已凍得鼻子發(fā)紅。
導(dǎo)師從澳門回來,召集學生開會。臨走,他說約了師母在藝園吃飯,我們一陣起哄。
出校門,給H打電話,她正在趕報告。給LC打電話,她剛看完話劇。
給你打電話,祝你圣誕快樂。
雖然是一個人的圣誕,但我知道,到了明年,今天的種種也會盡忘。
圣誕,又是圣誕——
最深情的溫柔是成全。
最刻骨的寂寞是思念。
最長久的擁有是回憶。
最簡單的幸福是忘卻。
春日狂想
十二點半,在學三甚至找不著座位,只好端著餐盤與一對情侶(或比較親近的男女生)擠在一桌。無意竊聽,但兩人興高采烈的交談,總混著“七年”、“四年”這樣的字句濃情四溢——原來是武漢大學的碩士、學士,在某年某月某日的燕園不期而遇。
如果愛情是一段中長跑(當然也可以比作短跑、接力跑、障礙跑……),他們顯然剛剛起步:第一,還停留在互述成長史的初級階段,他們有共同的回憶,在回憶中小心試探,歡愉而含蓄;第二,男生去給女生買飲料,女生想掏飯卡,但錯拿了儲蓄卡,男生笑,空手而去;第三,男生買了一杯檸檬茶,他總問女生“涼不涼”,女生先說“沒關(guān)系”,最后承認“有點涼”(或許無須太多解釋:中高級階段,男女會共用一張飯卡——月初用你的,月中用我的,月末都刷完了,各想辦法。買什么飲料,細致的男生會了如指掌,爽直的男生會事先請示;任性的女生會列出“三要三不要”之類優(yōu)先排序,溫柔的女生會回答“什么都可以”)。
從學三出來,車多人多,通行困難——再看不到提著一塑料袋饅頭且頭發(fā)凌亂的男生(寒日里,通常是運氣不好的,或者是脾氣太好的,或者是按照某種規(guī)則被點到或輪到的男生,被轟出來為全宿舍的“冬眠種群”服務(wù))——大家都在爭搶二月底令人眩暈的煦暖陽光。
有個光腳穿拖鞋的老美,正向前后左右一大堆黃頭發(fā)、棕頭發(fā)呼喊著“enjoy your day”;有個吃巧克力會咬到手指的小黑(如此形容,該打,該打),正炫耀著自己米黃色的對襟中裝——簡直比三角地新更換的櫥窗還令人啼笑皆非。
特意繞去二十九樓。一對小情人(本科嘛……)在距離樓長室一又四分之一米的地方瘋狂擁吻。兩人都背著鼓鼓的書包,書包一側(cè)懸掛的塑料水壺,在春風里晃了又晃。
大講堂前豎滿了電影廣告、演出海報?!氨贝笪宀抛印钡摹兑荒甑筋^》,周董的《大灌籃》,金·凱瑞的《變相怪杰》,陳佩斯的《阿斗》,還有許多記不住名字的鋼琴演奏……沒時間,沒時間,我的傍晚都消磨在瑜伽館。
圖書館門口,有人在照相,有人在曬太陽,有人正引領(lǐng)著朋友——“帶你們?nèi)タ纯床┭潘臀疵薄腥藙t挎著N多斤的電腦包,邁進了激動人心的讀書時光。
館里的儲物柜總是稀缺,但“140”(暫不翻譯)必定空閑——原來北大學子也迷信(他們也喜歡“520”,可以理解)——所以那里就成了我的專柜,省去了不少搜索的時間。
二層是文科院系的閱覽室,坐在窗邊,可以越過樹尖望見一教像裙擺一樣飛揚上翹的屋頂。屋頂側(cè)面(實在不知道這部分的專業(yè)術(shù)語)紅底黃花,是燃燒在碧空里的圖騰,連電腦屏幕也為之失色——原來是有人絆住了電源線,我的老戰(zhàn)友馬上發(fā)出奧特曼式“哩嚕哩嚕”能量不足的警報。
春天來了,這個季節(jié)的生物大多精力過剩、“思維奔逸”(該詞學自“司法精神病”一課)……但那又如何?
在春天的路上,甜蜜著吧。
Un Mondo,Un Sogno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錢大夫帶著孫女來找你幫忙。她孫女的學校搞活動迎奧運,要求每一個學生用不同的語言表達‘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抽到意大利語,想不出辦法,讓你問問。還要做一身意大利的傳統(tǒng)服裝?!蹦赣H在電話里念叨。
錢大夫是母親的舊同事,退休后一直圍著兩個孫女打轉(zhuǎn)。
英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日語、韓語、泰語、越南語、菲律賓語都容易解決,可偏偏是意大利語。翻了詞典,看了音標,對讀音卻沒有把握。上網(wǎng)查圖片,意大利只有時裝,沒有唐裝、和服、蘇格蘭短裙。
打電話求助。“哎喲,還真想不起來誰知道?!逼毡榉磻?yīng)。
沖到勺園,被留學生的“濃香”嗆了半天,還是沒解決。
去外語學院的宿舍樓碰運氣,才知道北大不設(shè)意大利語專業(yè)。
“那個事抓緊點吧。老人家都比較心急?!蹦赣H又催。
我開始在圖書館搜尋“快譯通”之類會“說”多國語言的智能工具。然而春光明媚的三月,除了熬論文的老男老女,館里實在冷清。沒什么教材,也找不到圖片,再不行就查查大百科全書?
“你真有趣……”同期找我聊課題,我向他訴苦。
找了意大利駐華大使館的電話,準備行動。
“幫你找了個人,可能有希望。”同期果然神通廣大。
“是王老師嗎?”經(jīng)過黃老師、閩老師的輾轉(zhuǎn)聯(lián)系,終于撥通了他的電話。
“啊……我不是老師。我是閩老師的學生?!?/p>
“哦,你會意大利語嗎?”
“我是葡萄牙語專業(yè)的,但去過意大利一年?!?/p>
謝天謝地。
“明天中午在農(nóng)園見面吧……我……應(yīng)該扎著長發(fā)?!睂嵲谙氩怀鍪裁丛~匯形容自己。
聽見他的笑。
“哎……農(nóng)園在東門那邊吧?!?/p>
“是靠東門?!?/p>
他又笑。
自從胸有成竹地給人指錯了“家園”和“農(nóng)園”,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北大走了十多年,很多路還是糊涂,甚至越來越糊涂。
十二點,擁向農(nóng)園的學生排山倒海。站在陽光下,似乎太顯眼,躲在陰影里,又怕他找不見。幸好他很準時。很高很高的男生。
“十二點半還有課……一天的課。”他急著打飯。
原來是大一的學生。
終于買到了午飯。偌大的農(nóng)園,鼎沸的人聲,穿梭的人影,簡直令人暈眩。
他在窗口向我招手。果然是很高很高的男生。
四人桌。他用書包幫我占著最里的座位。外面是一對同系男女在討論選課事宜。
農(nóng)園的座位變得更窄,坐下時我差點滑倒。
“實行新課表之后,我就沒什么課了?!薄昂芫脹]在這個‘點’吃飯了?!蔽宜坪跤行耙欣腺u老”。
他吃得很斯文。
“Un Mondo,Un Sogno?!彼昧艘粡埢铐摷?,寫下這句話,然后又裁下那一半給我。
“Un Mondo,Un Sogno。”他教我讀了幾遍。
“謝謝,你先走吧?!?/p>
我開始吃飯,農(nóng)園似乎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從農(nóng)園出來,徑直穿過了新建的二教。三教、四教也快完工。
二教、三教、四教幾乎圍成了一個方形,中間那片坑坑洼洼的泥地,是四教的舊址。以后可能是一片草坪,可能會有花壇、雕塑、噴泉、路燈、長椅……
風吹來,滿頭滿臉灰。
四教234是什么樣子?你不問我,我好像知道,你一問我,我卻好像早已不記得了。
到圖書館,打開電腦,收到了Y的郵件。在地球的背面,她不知已流浪了幾個城市。那夜沿著去往澀谷的鐵軌,她告訴我很多他們的故事。
她和他的約會就是相互尋找。沒有確切時間,沒有確切地點,只有方向,靠心感覺。在公車站,在地鐵口,在公園,在廣場,他們總是縱情享受著相遇那一剎的欣喜若狂。
“你們挺浪漫。”
畢業(yè)之后,她去了美國,他去了英國,他們走過很多城市,再沒有相遇——或者已放棄了尋找。
“相愛的人,一生都不會走散。”不知現(xiàn)在的Y,是否還能這么想。
打開手機,清空收件箱,看到了一條過時短信——“我在‘美味鍋飯’對面靠窗的地方?!?/p>
“謝謝。祝你天天快樂!”
就這樣,在春天的路上,又一個人與我擦肩。
偷得浮生逛燕園
北京的夏天總是突如其來。
踏上天橋,明晃晃的日光在眼皮上肆意跳舞,惹得人睜不開眼。飄飛的柳絮,就像不小心散架的鵝絨枕芯,正趁著晾曬的機會四面出逃。
空氣里滿是初夏的黏膩味道。與撐陽傘的女生迎面,與穿短褲的男生擦肩,還有裸露在微風里的纖細腳踝、繽紛趾尖,不禁暗自慶幸出門一瞬的英明決斷——雖沒有光腳涼鞋,我也短袖短裙,與時俱進了。
午餐、還書、學籍科、教參室,這便是一下午的關(guān)鍵詞。然而,下了天橋,走到勺園,它們還在腦中顛來倒去,無法排序。這必定是一次遠行,扶著斜背的電腦包,望著簇新的高跟鞋,難免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