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紅到楊剛宿舍的次數(shù)更少。去到楊剛宿舍的有限的幾次,她情不自禁要為他收拾一番,楊剛把這理解為不必要的勤快。因為那種理解,杜曉紅倒真覺得自己樂意做一個勤快的人,為這個男人做事,為他表現(xiàn)出更多閃亮的優(yōu)點。有兩次,她希望他們就待在屋子里,無人干擾地接吻、摟抱,響應身體的愿望,任憑沖動的浪頭把他們打到一個秘密的神奇之處,有多遠走多遠,又為這大膽的念頭感到可恥和心慌。似乎怕楊剛窺見自己所想,在楊剛以迷人的微笑和張開的雙臂誘惑她撲進他懷抱的時候,她往往側(cè)身從他身旁閃過,順手在他小臂上猛力一拍,“走嘍,收起你的胳膊,別以為人人都會對你投懷送抱?!睏顒偣恍?,一把逮住她,在她唇上臉上烙下吻痕。楊剛的雙唇柔軟無比,每每令杜曉紅感到驚異無比,這是他的唇么?是這個動輒壞笑的、臉上時而有一股狠勁時而又散漫透頂?shù)娜说拇矫矗克淖焓且粋€深幽的迷狂的世界,把她的魂魄從身體深處拽出,拉向他的體腔,他的舌頭是一個不知疲倦四處游走的探險者,一個大膽而冒昧的藝術家,他的口腔以濕滑的甘露融解她,消除她的意志,麻痹她的神經(jīng)。她于眩暈中涌出一種身不由己的渴望,渴望變做一條蛇,游向他,纏住他,讓他為她發(fā)抖,為她意亂神迷……她想的都是什么??!猛然意識到可恥,她猛地掙脫他的懷抱,他合圍的氣息,抽身而跑。
只要他們貼身相處,她就覺得陶醉,歡喜。這個關系勢必開花結(jié)果,走向一個美好的終極,她非他莫屬,她的世界里只有他。有時又讓她覺得有點恍惚,有點虛幻,讓她心煩。
楊剛見過曾芹的當晚,杜曉紅來到楊剛宿舍,一進門就笑問:“慘敗而歸吧?”楊剛雙手插在褲袋里,踱了兩步,說,這下我才領教了。又說,你父母真的有點難對付。他懶洋洋跌進一把椅子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臉上顯出不在乎的神氣。杜曉紅被他的話撞了一下,這是什么意思?他準備撤退了?打算放棄了?他這副消極態(tài)度令她十分不喜,“難對付你就不對付了?”楊剛聞而不答,杜曉紅怒道:“你怎么不說話?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楊剛咧嘴一笑,說,“如果我們馬上結(jié)婚的話,你爸媽會不會氣死?”
“馬上結(jié)婚”如一個猛浪,打得杜曉紅心尖如水草一樣搖晃得厲害,但那后半句話又叫她不舒服,“你這話讓人聽著怎么這么不舒服?你就希望我把我爸媽氣死?狠心,惡毒,你個壞蛋!”
“別誤會,別誤會?!睏顒偙?,“我敬祝他們兩個老人家長命百歲。我的意思是擔心你爸媽的身體,會不會氣出什么毛病來?”
“我爸媽堅強得很,精神力量強大著呢……”
“那就好,那我們就結(jié)婚。”
杜曉紅盯著楊剛的臉:“憑什么跟你結(jié)婚?”
“不想跟我結(jié)婚?”楊剛毫無受挫的沮喪,嬉笑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p>
杜曉紅撲上去撕扯楊剛,廝打中她和楊剛的臉靠得如此之近,他的臉占據(jù)了她整個視線,成為她面前的唯一,她停下來,看著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令人遐想無限的嘴角和如同曼曼歌曲般的臉龐、下頜。這幅起伏的山水畫處處錦繡,這首華美的詩歌令她魂不守舍,她喃喃問:“你是認真的?”楊剛閉閉眼,說:“認真?!闭J真二字只是一股從他腦子里飄過的煙霧,他的感官到五臟都被杜曉紅芬芳氣息灌醉,一瞬間他獲得了一種超能力,明確無誤地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他手上加了力,將杜曉紅更完全地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諝獯蛑郎u,涌起激流,杜曉紅也明確無誤地意識到即將發(fā)生什么,她跟旋渦對抗,到底是強弩之末,甚至,這對抗本身,就是一種誘惑。
周末下午,杜曉紅拎著一兜水果,回家看望父母。上個周末她沒回家,這個周末再不回,就是跟父母一刀兩斷的姿態(tài)了。杜曉紅不愿眼睜睜看著事情向崩潰的邊緣滑去,父母頑固的態(tài)度當然弄得她很焦躁,但也不能只顧著逞強使氣,把事情搞得無可挽回呀。
她是鐵了心要和楊剛結(jié)合的。這次回家,也是想探探父母的態(tài)度究竟有無一點轉(zhuǎn)圜。她敲門進屋,喊爸媽喊得跟以往一樣清脆自如。杜德詮不在家,到外地開會去了,杜超夫婦和曾芹在客廳里說話。曾芹見了大女兒說:“你還曉得回來呀?!倍艜约t眉頭不皺一下說:“這是我爸媽家,我咋不知道回來?!痹壅f:“回來干嗎?專門氣我們?”杜曉紅說:“哪兒敢呀?!睋P揚手里的水果袋,“正宗的紅富士,我去洗一洗?!?/p>
杜曉紅端著洗好的水果從廚房出來,客廳里坐著的三個人都啞口無聲,空氣好像一轉(zhuǎn)眼固化了,結(jié)成了塊,杜曉紅走過去時感到幾乎是以身體作刀斧,把空氣劈開來前行的。方才她進門時,母親曾芹正和杜超夫婦密切地在商談什么,此刻曾芹的臉繃著,杜超和顏青梅則陪著沉默,似乎這是他們的義務。這幾個人剛才一準在說她和楊剛的事,杜曉紅可不受影響,愛說什么你們說去,你們不提,我也不問。她坐到顏青梅身邊,拿起小刀開始削蘋果皮,一邊問父親到哪兒開會,走了多久,何時回來;向顏青梅推薦一款護膚品,為那護膚品作了兩句廣告后,說:“這個東西咱媽也可以用,我有個熟人正在成都休假,過幾天就要回來了,明天我給她打個電話,托她回來的時候給帶兩瓶,你們用一用試試。”
曾芹生硬地說:“我老太婆了用不著?!倍艜约t反對道:“媽你哪兒老了,別老說自己老太婆老太婆的,人沒老先把自己說老了。再說人到一定年紀,就需要保養(yǎng),何況在這么個地方……”她說話熱切,是套近乎的語氣,曾芹不買賬,說:“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有精力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p>
杜曉紅突然來了氣,雙眉打皺,頂撞說:“我的事情當然會自己處理,倒是你們,就不用替我操那么多心了,有必要么。”
杜曉紅這么說話,也是因為杜德詮不在家。杜曉紅對父親向來要忌憚三分,對母親則不那么畏懼。盡管思想上準備著和母親以及父親打打你進我退、你攻我躲的游擊戰(zhàn),卻無法控制脾氣。她這一沒忍住,惹出的自然是曾芹一連串好心當做驢肝肺之類的氣話,杜超出來打圓場,顏青梅也插進來說:“曉紅,咱倆出去買菜好不好?”
杜曉紅被顏青梅拉出了門。顏青梅此舉,一是曲線救國,免得杜曉紅和曾芹真的大動干戈沖撞起來,二是有話跟杜曉紅談。即將進行的談話是奉命行事。杜曉紅進門之前,曾芹先把她和杜超召集在客廳里,已談了好一陣話,話題是給杜曉紅介紹男友。曾芹想把她一位同事認識的一個在機關任職的小伙子介紹給杜曉紅,成不成的再說,關鍵是讓杜曉紅去見一見。顏青梅一聽就明白,婆婆是想另找一個人來給杜曉紅“醒腦”,讓杜曉紅看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那么簡單呢,杜曉紅又不是沒見過世面沒見過男人。但顏青梅并不貿(mào)然提出意見,只哼哼著應和婆婆。上次杜超為杜曉紅說話,受了杜德詮責備,顏青梅回家就跟杜超說,曉紅的事咱不要插手,插手幫不上忙不說,還白白討罵。眼下婆婆把他們當做重要參謀商議這件大事,顏青梅又覺得被信賴之下,不好袖手旁觀。她問:“媽您打算怎么跟曉紅說呢?”曾芹說:“你看這個事情由你出面跟曉紅說說怎么樣?”
“我出面?”
“對,你出面。你們年齡相近,話要好說一些。”
曾芹不僅是擔心自己出面把話談僵,也有維護面子的意思。杜曉紅之前把她和杜德詮弄得很不愉快,還沒向他們致歉,她這當媽的就趕著給女兒介紹對象,豈不是自丟臉面?可作為母親,能不為女兒著想么?能真的撒手不管么?為人父母的不容易啊。這聲壓抑在心底的嘆息激得曾芹差點落淚。她傷心的神情被顏青梅捕捉到了,顏青梅忙說:“那好,我去試試。不過要是曉紅怎么也說不動,就是不肯見那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