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五十年前,一場實力懸殊的戰(zhàn)爭在金三角全面爆發(fā)。
前哨戰(zhàn)打響,復(fù)興部隊后撤,江邊陣地失守,緬軍渡江后迅速跟進。李國輝將指揮部設(shè)在半山腰,他從望遠鏡里看見螞蟻樣的敵人擁擠在多拉山口蠕動,氤氳的霧氣好像海潮在腳下涌動不息,那些灰色的敵人匆匆越過山口,沒入乳白色的霧嵐中。不多久敵人前鋒的影子又在山脊上出現(xiàn),先是牽成一根線,隨后散開在高高低低的樹叢中。
李國輝放下望遠鏡,政府軍還在等待主力到達,所以戰(zhàn)斗一時還不會真正打響。他叫衛(wèi)士拿副撲克牌來,在地上擺出一個八卦,然后高聲叫部下來賭錢。等他把底牌一張張翻開,偏偏差一個黑桃尖,部下都伸長脖子,鬧哄哄地等著看長官手氣如何。那一天太陽剛剛升起來,山谷半明半暗,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政府軍還在集結(jié),復(fù)興部隊做好準(zhǔn)備與之決戰(zhàn),這時有股看不見的寒流從身后悄悄襲來,一下子將李國輝攥著撲克牌的手凍在半空中。大戰(zhàn)前的寧靜尚未打破,天地澄明,陽光普照,小鳥在枝頭快樂地啁啾。很多年以后衛(wèi)士回憶這個危險時刻說,指揮官突然扔掉牌,向空中開槍示警,大叫道:“隱蔽!……敵人飛機來了!”
果然,不久響起一陣震耳的飛機馬達聲,四架涂有緬甸空軍機徽的英制“水?!笔綉?zhàn)斗機氣勢洶洶飛臨小孟捧上空,對于猝不及防的漢人軍隊來說,這真是個不幸的開始。飛機像同地面人們開玩笑一樣,把大大小小的炸彈接二連三扔下來,于是一團團爆炸的煙霧就像蘑菇云盛開在山頭上。飛機又一架跟著一架俯沖掃射,像表演飛行技術(shù),在漢人陣地上卷起一陣陣灼熱的死亡旋風(fēng)。人們一籌莫展,他們沒有防空工事,沒有防空武器,許多人沒有防空經(jīng)驗,不知道怎樣躲避空襲,他們被恐懼緊緊攫住,把身體壓在地上等著挨打。
好容易第一撥空襲剛完,第二批戰(zhàn)機又飛到,依舊是低空盤旋,呼嘯,投彈,轟炸,掃射。樹林起火,工事炸塌,炸彈掀起的氣浪將死人的殘肢碎體血淋淋地拋上天空。一些驚慌失措的士兵跳出戰(zhàn)壕逃命,飛機就如老鷹追逐小雞一樣,把密集的機槍子彈毫不留情地打進他們身體,將他們打得像醉鬼一樣搖搖晃晃站立不穩(wěn),然后跌倒在地不動了。緬甸飛行員把老式螺旋槳飛機開到只有樹梢高度,機翼下掠過的強大氣流把寨子里的草房屋頂也掀翻了。
李國輝經(jīng)過八年抗戰(zhàn),在戰(zhàn)場上見識過日本飛機、美國飛機,而眼下看到緬軍飛機太猖狂,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他悄悄把機槍組織起來,組成交叉火網(wǎng),專等敵機低空俯沖再開火。
年輕的緬甸空軍其實從未真正打過仗。一九四八年緬甸獨立,組建空軍也不過一兩年歷史,所有戰(zhàn)機也不過十多架英國人留下的二戰(zhàn)時期的老式飛機。由于沒有對手,技戰(zhàn)術(shù)水平自然難以提高,所以當(dāng)山頭上這些可惡的漢人軍隊突然向飛機開火,在飛行員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射出密集的機槍子彈,不是凌亂還擊,而是那種互相交叉的對空火力網(wǎng),一下子就把兩架飛機罩進火力網(wǎng)中。
一架飛機當(dāng)即冒煙起火,撞在一棵古老的大樹上,大樹與飛行員同歸于盡。另一架飛機中彈后企圖拉高,就像一只受傷的鳥兒絕望地振動翅膀,終于還是沒能飛上天便斜斜地掉下來,在明凈湛藍的空中涂抹下一道生動的水墨線條。勇敢的飛行員死里逃生,被地面友軍救回去。后來人們才得知這個大難不死的飛行員竟然不是一般人物,而是這支年輕空軍的指揮官,不久他平步青云,當(dāng)上空軍總司令,再后來入閣,一度擔(dān)任政府首腦。所以當(dāng)未來的總司令跳傘之后,金三角的天空從此安靜下來,再也沒有飛機來戰(zhàn)場轟炸。
擊落飛機當(dāng)然是個鼓舞人心的勝利,趴在戰(zhàn)壕里的官兵個個歡呼雀躍,人人意氣風(fēng)發(fā),連從不輕易失態(tài)的李國輝也把軍帽扔向空中,流下激動的熱淚來。
但是勝利的喜悅沒有能夠保持多久,山下有了響動,好像一只巨大的鼓槌沉重敲擊大地??諝庠谀塘艘凰查g之后被擊碎,人們聽見更多大錘擂響起來。隨著刺人耳膜的尖嘯,無數(shù)死亡的鋼鐵彈丸像黑糊糊的烏鴉聒噪著擦過樹梢,發(fā)出地動山搖的巨大轟響。大樹被連根拔起,泥土被拋到天上去。
人們從驚愕中突然清醒:這是真正的重型大炮,緬軍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