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南宋光宗朝紹熙元年,臨安府在城清河坊南首升陽庫前,有個張員外,家中巨富,門首開個川廣生藥鋪。年紀有六旬,媽媽已故。止生一子,喚著張秀一郎,年二十歲,聰明標致,每日不出大門,只務(wù)買賣。父母見子年幼,抑且買賣其門如市,打發(fā)不開。鋪中有個主管,姓任,名珪,年二十五歲。母親早喪,止有老父,雙目不明,端坐在家。任珪大孝,每日辭父出,到晚才歸參父,如此孝道。祖居在江干牛皮街上。是年冬間,憑媒說合,娶得一妻,年二十歲,生得大有顏色。系在城內(nèi)日新橋河下做涼傘的梁公之女兒,小名叫做圣金。自從嫁與任珪,見他篤實本分,只是心中不樂,怨恨父母:“千不嫁,萬不嫁,把我嫁在江干。路又遠,早晚要歸家不便?!苯K日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妝飾皆廢。這任珪又向早出晚歸,因此不滿婦人之意。原來這婦人未嫁之時,先與對門周待詔之子名周得有奸。此人生得豐姿俊雅,專在三街兩巷,貪花戀酒,趨奉得婦人中意。年紀三十歲,不要娶妻,只愛偷婆娘。周得與梁姐姐暗約偷期,街坊鄰里,那一個不曉得?因此梁公、梁婆又無兒子,沒奈何,只得把女兒嫁在江干,省得人是非。這任珪是個樸實之人,不曾打聽仔細,胡亂娶了。不想這婦人身雖嫁了任珪,一心只想周得,兩人馀情不斷。
荏苒光陰。忽一日,正值八月十八日潮生日,滿城的佳人才子,皆出城看潮。這周得同兩個弟兄,俱打扮出候潮門。只見車馬往來,人如聚蟻。周得在人叢中丟撇了兩個弟兄,潮也不看,一徑投到牛皮街那任珪家中來。原來任公每日只閉著大門,坐在樓檐下念佛。周得將扇子柄敲門,任公只道兒子回家,一步步摸出來,把門開了。周得知道是任公,便叫聲:“老親家,小子施禮了?!比喂犞皇莾鹤勇曇?,便問:“足下何人?有何事到舍下?”周得道:“老親家,小子是梁涼傘姐姐之子。有我姑表妹嫁在宅上,因看潮,特來相訪,令郎姐夫在家么?”任公雙目雖不明,見說是媳婦的親,便邀他請坐。就望里面叫一聲:“娘子,有你阿舅在此相訪。”這婦人在樓上正納悶,聽得任公叫,連忙濃添脂粉,插戴釵環(huán),穿幾件色服,三步那做兩步,走下樓來。布簾內(nèi)瞧一瞧:“正是我的心肝情人!多時不曾相見?!弊叱霾己熗?,笑容可掬,向前相見。這周得一見婦人,正是:分明久旱逢甘雨,賽過他鄉(xiāng)遇故知。只想洞房歡會日,那知公府獻頭時?兩個并肩坐下。這婦人見了周得,神魂飄蕩,不能禁止,遂攜周得手揭起布簾,口里胡說道:“阿舅,上樓去說話?!边@任公依舊坐在樓檐下板凳上念佛。這兩個人上得樓來,就抱做一團。婦人罵道:“短命的!教我思量得你成病。因何一向不來看我?負心的賊!”周得笑道:“姐姐,我為你嫁上江頭來,早晚不得見面,害了相思病,爭些兒不得見你。我如常要來,只怕你老公知道,因此不敢來望你?!币活^說,一頭摟抱上床,解帶卸衣,敘舊日海誓山盟,云情雨意。
這兩個霎時云收雨散,各整衣巾。婦人摟住周得在懷里道:“我的老公早出晚歸,你若不負我心,時常只說相訪。老子又瞎,他曉得什么!只顧上樓和你快活,切不可做負心的?!敝艿么鸬溃骸昂媒憬?,心肝肉,你既有心于我,我決不負于你;我若負心,教我墮阿鼻地獄,萬劫不得人身?!边@婦人見他設(shè)咒,連忙捧過周得臉來,舌送丁香,放在他口里,道:“我心肝,我不枉了有心愛你。從今后頻頻走來相會,切不可使我倚門而望?!钡懒T,兩人不忍分別。只得下樓別了任公,一直去了。婦人對任公道:“這個是我姑娘的兒子,
且是本分淳善,話也不會說,老實的人?!比喂鸬溃骸昂?,好?!眿D人去灶前安排中飯與任公吃了,自上樓去了,直睡到晚。任珪回來,參了父親,上樓去了,夫妻無話。睡到天明,辭了父親,又入城而去。俱各不題。
這周得自那日走了這遭,日夜不安,一心想念。歇不得兩日,又去相會,正是情濃似火。此時牛皮街人煙稀少,因此走動,只有數(shù)家鄰舍,都不知此事。不想周得為了一場官司,有兩個月不去相望。這婦人淫心似火,巴不得他來。只因周得不來,懨懨成病,如醉如癡。正是:烏飛兔劫,朝來暮往何時歇?女媧只會煉石補青天,豈會熬膠粘日月?
倏忽又經(jīng)元宵,臨安府居民門首,扎縛燈棚,懸掛花燈,慶賀元宵。不期這周得官事已了,打扮衣巾,其日巳牌時分,徑來相望。卻好任公在門首念佛,與他施禮罷,徑上樓來。袖中取出燒鵝熟肉,兩人吃了,解帶脫衣上床。如糖似蜜,如膠似漆,恁意顛鸞倒鳳,出于分外綢繆。日久不曾相會,兩個摟做一團,不舍分開。耽閣長久了,直到申牌時分,不下樓來。這任公肚中又饑,心下又氣,想道:“這阿舅今日如何在樓上這一日?”便在樓下叫道:“我肚饑了,要飯吃!”婦人應(yīng)道:“我肚里疼痛,等我便來?!比喂虤馔搪?,自去門前坐了,心中暗想:“必有蹊蹺,今晚孩兒回來問他。”這兩人只得分散,輕輕移步下樓,款款開門,放了周得去了。那婦人假意叫肚痛,安排些飯與任公吃了,自去樓上思想情人。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