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韜內(nèi)心很吃驚。歐陽市長的這番話,顯然是有所指的。對刺猬,李文韜還真談不上有多么了解,歐陽市長別出心裁的闡述,讓李文韜不由得對刺猬刮目相看。再看那副畫,緊縮成一團的刺猬,似乎在懼怕什么,又似乎在積聚著全身的力量,準備全力一搏——怪不得歐陽市長老是在端詳這幅畫,原來有這么深的用意在里面。細想想,人和動物不是一樣嗎?都生活在一個弱肉強食的環(huán)境里。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作為弱勢群體,怎么樣生存下去,就是最大的人生命題。刺猬采取的生存方式何嘗不是人們在弱肉強食的環(huán)境里所能夠采取的最佳方式?一是不能在敵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點,二是要學會保護自己,這兩條,無異于金玉良言。李文韜心想,歐陽市長給自己上了生動的一課。
陳小瓷從學校帶回來關于天上掉的餡餅砸在李文韜頭上的最新版本。故事基本上沒什么新意,只是在個別地方做了修正。主要是市委書記劉定國便秘看報紙的一節(jié),有問題,原因是開常委會的那天晚上報紙還躺在印刷廠里準備開機印刷,書記劉定國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變出一份尚不存在的報紙,更毋庸說看李文韜的文章了。修訂版的故事里說,書記劉定國看的不是報紙,而是報社連夜送來的準備印刷的報樣,因為這期報紙?zhí)匾耍^版頭條發(fā)表的就是關于省委鄭副書記在雎陽視察的的長篇通訊,劉定國必須再把個關,這就有了后來的情節(jié)。不管怎么修訂,有一點兒是毋庸置疑的,不管怎么樣,李文韜的主任一銜都是書記劉定國屙屎屙出來的。
李文韜說:“陳小瓷啊,你們校長的胃口最近大概不怎么好?!?/p>
“不知道啊,誰知道他胃口好不好。”陳小瓷無所謂地說。
“無齒嘛,無齒,沒辦法嚼東西——吃嚼不爛的食物,胃口怎么會好呢?”
陳小瓷一愣,立馬明白過來,感情自己的老公變著法兒罵校長“無恥”。
她說:“人家又沒得罪你,罵人家干嗎?謠又不是他造的?!?/p>
“是啊,有個偉人說得好,造謠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傳謠的人!”
陳小瓷咯咯咯地大笑起來,說:“深刻,真深刻,那個偉人叫什么來著?對,叫李文韜,最近被一餡餅砸得暈暈乎乎?!?/p>
“改天,你們校長讓你再給我捎回一續(xù)集來,我就更暈乎了?!?/p>
李文韜一邊跟老婆開玩笑,一邊尋思怎么打破掉在自己頭上的這個“餡餅”所面臨的僵局。這可真要命,明知道市委市政府的兩個大領導沒誰待見你,卻偏偏無巧不成書地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常務副主任張德祿向來不是善茬,他是市府辦的老資格,在市府辦工作的年限跟他上大學的兒子同齡,公認在人際交往和接待工作上是個人物,加上又有市長萬長卿這個大靠山,張德祿在市府辦的地位可謂根深蒂固。相反,李文韜雖然被譽為市委市政府兩座大院里的大才子,但他幾乎跟兩個大院里的領導沒什么交情,唯獨跟歐陽市長走的近一些,但也僅僅限于工作關系。就這么一個現(xiàn)狀,李文韜能怎么辦?怎么去打破這個僵局?問題是,謠言滿天飛,李文韜有一次上衛(wèi)生間,躲在小隔間里拉屎,外面進來兩個上小便的人,他們邊撒尿邊議論李文韜的提拔,沒什么新鮮的,還是一中校長給陳小瓷賣弄的那個版本,說到精彩處,那兩個人還不住惋惜,說李文韜的命真好,市委書記劉定國屙屎的時候怎么就沒屙出他們倆呢?李文韜在小隔間里臊得耳根子都發(fā)燒,等了好半天,估摸著那兩個人走遠了,才磨磨蹭蹭地從衛(wèi)生間出來。謠言傳得時間長了,會產(chǎn)生一種人所不能把握的力量,這種力量,有可能把你推向好的方面,有可能把你推向壞的境地,就看謠言內(nèi)容針對的是什么。就像現(xiàn)在,關于李文韜提拔過程的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版本不盡一樣,但結(jié)論都是相同的,就是李文韜的提拔純屬天上掉餡餅。這類謠言的直接或間接的后果,就是李文韜在政府大院里的威信會越來越差,人氣值越來越淡。這顯然不是李文韜愿意看到的,但你又沒有辦法阻止這些謠言,只好任其自然,還得裝作很淡然的樣子,顯得不在乎。
謠言可以殺人。李文韜可不希望這些謠言最后葬送掉自己的政治生命。
第二天,李文韜瞅了個空子,進了市長萬長卿的辦公室。李文韜考慮了一晚上,他認為,有必要探探市長萬長卿的態(tài)度,那份任命文件,權當是一個皮球,李文韜決心把這個皮球踢回到萬長卿面前,看萬長卿怎么辦。
市長萬長卿連頭都沒抬,嘩啦嘩啦地翻著辦公桌上一大疊文件。
李文韜強忍住內(nèi)心的不快,鎮(zhèn)靜地遞上自己的任命文件,請示萬長卿:
“萬市長,您看,關于辦公室的工作……”
李文韜只說了半句,也只能說半句。這是投石問路的問法,市長萬長卿知道他什么意思。
萬長卿還是沒有抬頭,也沒有伸手去接李文韜手中的文件。李文韜拿文件的手就很尷尬地懸在半空中。
半天,市長萬長卿才說,辦公室的工作,你跟張德祿主任商量著辦吧。
李文韜內(nèi)心有一股怒火倏地竄了上來,他真想拂袖而去。你市長怎么了?就能這樣目中無人?但他忍著。他在一個勁兒地念叨著兩個字。緩過勁兒,李文韜才反應過來,自己念叨的竟然是“刺猬”兩個字,歐陽市長的“刺猬”。對,沖動不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好結(jié)果,只會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糟。他平靜地收回手中的文件,強擠出一絲笑容,故作愉快地說:
“對對對,張德祿主任對辦公室工作很有經(jīng)驗,我好好請教請教。”
李文韜準備離開萬長卿的辦公室,走到門口,又回轉(zhuǎn)身,語氣平靜地說:
“這樣吧,萬市長,考慮到工作實際,仍然讓張德祿主任負責您這塊的工作,跟您吧?!?/p>
市長萬長卿這時抬起頭來,很奇怪地看著李文韜,李文韜避開他的眼睛,拉開門出去了。
李文韜回到辦公室,心情已經(jīng)平靜下來??磥碜约涸谌思沂虚L大人的眼中還真算不上一盤菜。人家既然不把你當菜,自己就沒必要像哈巴狗一樣眼巴巴地湊上前去獻殷勤,以免自討沒趣。他打開面前的一本書,是元代一個叫吳亮的人編的《忍經(jīng)》,他順手在舊書攤上買的,偶爾翻翻,竟然也讀出點兒意思來。其中有一則,記述了一個叫韓安國的人,當時在一個叫梁的小國家擔任內(nèi)史,被人誣陷關進了監(jiān)獄??词乇O(jiān)獄的人經(jīng)常侮辱斥責他,并克扣他的伙食。有一天,韓安國說:“冷卻的灰可以重新燃燒起來嗎?”那個侮辱他的獄卒不以為然地說:“如果冷灰可以重新燃燒,我就用小便澆滅它?!边^了不久,真相大白,韓安國被釋放出獄,同時獲得重用,被任命為梁州刺史。那個侮辱他的獄卒,嚇得連夜逃到了其他國家。
有點兒意思。李文韜琢磨著韓安國這個人,他心想,自己有朝一日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韓安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