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頭人都帶著盛裝的太太坐在遠處,打著酒嗝,吩咐嘎洛掌勺站在鍋邊,頭人的眼光自得而又殘忍。誰也難以確定什么時候他會吩咐開鍋。往前三代一個頭人就那樣在褥子上坐到天黑,開口卻說:明天吧。第二天,他吩咐把豹皮又鋪在老地方,等了半天,廣場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出現(xiàn)。只有幾扇有罅隙的門縫中漏出幾縷孩子的啼哭。那天整個村子像遇了瘟疫一樣。三天當中,村子中沒有一個人走動。在初幾的彎月下,頭人從寨樓上俯視廣場,昏蒙月光里,幾只野狗和貓把爪子搭上鍋沿,但它們無力掀翻沉重的鍋蓋。甚至一只狼也夾著尾巴溜進廣場。月亮慢慢豐盈。滿月的廣場上彌漫開一種淡淡的惡臭。原來,不知什么時候那三口鍋被人掀翻了,腐爛的雜碎和凝成透明的膠狀物的肉湯四處流溢。深秋季節(jié),四周的山頭積雪晶瑩耀眼,雪光使整個色爾古村每個角落的陰影都無處逃遁。折射的太陽光透耀色爾古村每一個角落。
瑪崗覺卡的水卻帶來凜冽的寒氣。
在寒氣中顫抖起來的頭人對他兒子說:“蒼蠅?!?/p>
果然有許多成陣的蒼蠅麇集廣場。在腐爛的雜碎上快樂地飛舞。頭人痛苦地思索:那些蒼蠅是那堆雜碎本身孵化還是來自一個遭瘟疫侵襲而已經(jīng)絕滅的村莊。
頭人絕望了。他把透過寨樓后高大的核桃樹枝葉篩落到臉上的太陽光斑也當成了蒼蠅。風吹動樹葉,送來廣場上沖天的臭氣和蒼蠅的振翅聲。
他吩咐兒子:“打聽一下,這些蒼蠅來自哪里?”
他兒子騎馬出去,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打馬在山野里奔跑一遭。然后回來告訴父親:“神山的巖壁沒有顯示。連我詢問時該有的回聲都沒有。您知道,那個涌出溫泉的石壁連人的夢囈也能回應,在平時——”
頭人無力地抬抬頭,說:“知道了。”
頭人又對兒子即將消失于樓梯口的狡詐的腦袋說:“知道了?!?/p>
當天,頭人脫掉右腳的靴子,把腳拇趾拴在槍機頭,把槍口帶準星一起咬在嘴里,但他始終不敢勾動腳趾。最后,他舉起鍍銀的槍叉狠勁捅自己的胸脯,槍叉甚至未能捅破皮襖大襟上那溜金錢豹皮。但腳趾卻勾動了槍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