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下著小雨,但是不到兩個鐘頭雨就住了。天上仍然密布著灰色的云片。營長和教導(dǎo)員留我吃過早飯后叫一個通訊員送我回連部。
我到了連部,又讓指導(dǎo)員和副連長留著。我在連部記錄了一些材料,吃了晚飯,才動身回去。指導(dǎo)員和副連長帶了一個通訊員跟我同去。
副連長走在我的前頭,他回過頭問我:“你覺得黃文元怎樣?”
“很好,我很喜歡他。”我老實地回答。
“我也喜歡他。他在各方面都不錯。不過在文化上請你多指導(dǎo)他啊?!彼f完又回過頭來看我,摸著自己下巴底下那個小洞,眼睛發(fā)亮。他高興地笑了。
“副連長,你那個小傷口最近還流膿嗎?”我問道。
“不常流了。”他仍然笑著回答。
我們這時正走到一排陣地的交通溝口,看見一排長和一排副走過來。我們的談話就打斷了。他們站住向連首長敬了禮,回答了幾句話,便回轉(zhuǎn)身跟在連首長后面慢慢地走著。我知道他們要向連首長報告事情,就邁著快步往前走了。
我走過三班的洞子,看見黃文元同志蹲在洞口,把頭俯在一張用木板搭成的矮桌子上,用心在寫字。王國興同志站在他背后。我也走到他背后去。原來他在寫墻報的稿子。他已經(jīng)用自來水筆在一張白紙上畫好一個挑水的戰(zhàn)士,現(xiàn)在正在畫的下面寫字:“王國興同志真不錯,挑水總是他挑得多,裝得滿,跑得快……”
“帽子畫得不像,畫成女人的頭發(fā)啰。”站在他背后的王國興同志抗議道。
他不回答,放下筆,偏著頭仔細地看了看。
“你看,我們的帽子哪里是你畫的這樣!”王國興同志繼續(xù)說下去。
黃文元同志仍然不作聲。他回過頭來看看說話的同志,又看看他自己的畫。忽然他撲哧笑了。他站起來,默默地走到洞口貼墻報的地方,注意地望著貼在那里的一張志愿軍歸國代表的照像(從畫報上剪下來的)。然后他得意地走回來,笑著說:“我明白啰?!彼侄紫聛聿昧艘恍l紙,涂上漿糊,貼在先前畫好的人頭上,另外畫一個戴軍帽的人頭。他一筆一筆仔細地畫著。畫好了,他又回過頭來望著王國興同志問一句:“現(xiàn)在像不像?”
“帽子像了,可是相貌不像?!?/p>
“我又不是畫家,我是個戰(zhàn)士啊?!秉S文元同志笑著說。接著他又問我:“李林同志,你說對不對?”
王國興同志搶著代我回答了:“不對。大家都說:志愿軍沒有不會的事情?!?/p>
他不笑了。他想了想,然后慢吞吞地說:“你說得對。我到朝鮮來不知道學(xué)會了多少事情?!彼帜闷鸸P繼續(xù)寫他表揚王國興同志的快板。他寫完了,自己念了念,把筆插回衣袋里,站起來,笑著說:“我以后還要好好地學(xué)習(xí)?!彼弥鴮懞玫母遄舆M洞里去了。
我便回到我的洞子里去。洞里陰暗潮濕,但水瓶里的水卻是滾燙的。黃文元同志并沒有忘記給我換開水。我喝過水,又出去。我想去找指導(dǎo)員和副連長。我走過三班的洞口,看見黃文元同志一個人靠著交通溝,拿了一封信低聲在念。先前那個看畫的王國興同志跟陳大仁同志兩個蹲在地上,在矮桌上攤開棋盤下象棋。
“得到家信啦?”我順口問他一句。
“今天到的。”他抬起頭對我笑笑。
“家里人都好嗎?”我又問一句。
“都很好。我家里人都鼓勵我立功,”他笑答道。
“他們知道你在無名高地立功的事情嗎?”
“不會這樣快。而且他們希望我立大功?。 彼麎旱吐曇舸鸬?,也許他不愿意讓旁邊兩個同志聽見。
“好?!蔽抑缓唵蔚卣f了一個字。這個字里面含著很多的意思,可是他不會了解。我不能夠?qū)λf:你的機會就要來了。但是我相信他的計劃不久就會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