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丁?。?/p>
但是,從我剛讀完的你的這本書里,我可以看出來,你確實不同意芝加哥學派的方法論基礎。是不是如此呢?
索洛:
是的,當然。但那不是我們寫那本書的目的。
汪丁丁:
但在我的閱讀里,不論是你或者英國劍橋的經濟學家們還沒有很多對芝加哥學派方法論基礎的批評。我倒是讀了赫伯特·西蒙對芝加哥學派方法論的批評,他寫了許多這類批評,而且批評得非常嚴厲。
索洛:
是的。我承認。不過方法論問題確實也不是我所喜愛的論題。所以我傾向于在這方面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汪丁丁:
我明白了。或許今天下午我會就這個問題請教薩繆爾森教授,他在這方面著述頗多。那么我們可以進行第四個問題了。你同意嗎?
索洛:
是的,我覺得我們可以討論第四個問題了。你那個問題首先問我:“……你是否覺得今天的經濟學進入了某種危機?如果你確實如此認為,那么你認為那將是什么危機?如果你不認為如此,那么對中國的經濟學家你愿意指出哪些有希望的理論發(fā)展方向?”讓我開始回答吧。首先,我不覺得今天的經濟學有什么危機。我認為我們面臨著一些在理論上非常困難的問題,而且我們也顯然面臨著實踐方面的非常困難的問題,在經濟政策方面。讓我給你舉幾個例子。首先是我目前正在研究的理論方面的困難問題。其中的一個是我們今天一直在討論的問題,就是,我們已經理解到,人們的預期會多么嚴重地影響經濟系統(tǒng)的行為,我們同樣明白了,人們的預期可以非常迅速地改變,由于今天的通信技術不斷得到改進,今天我們的傳真,電子郵件,等等通信手段不斷得到完善……我覺得這些技術上的進步極大地增加了人們預期的動蕩性(Volatility),因為這些技術大大加快了新看法,新消息,以及恐懼和信任在人群中的傳播。所以非??赡艿兀藗兊念A期將在我們的經濟中變得甚至更加重要。而我們對預期的形成與傳播機制卻了解的非常少。這就是我們面臨的困難之一,當預期變得日益重要時,經濟學家對它的理解卻很可憐。所以,理解人們預期的形成,變化,傳播的機制,這成為今天經濟學家面臨的主要難題之一。不過我不會就此將它描述為一場“危機”,因為它沒有在其他經濟學基礎方面投下懷疑的陰影。這只是一個新出現的難題,需要去解決它。另一個與此類似的困難課題,與技術進步有關系。那就是技術是怎樣傳播的。我們看到從工業(yè)革命到美國的福特主義革命到今天的電子技術革命,技術傳播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們必須學會分析這一過程。所以,我們必須不斷學習新的東西,修改我們的經濟分析方法,因為我們面臨著一個不斷變化的經濟現實。我總是提醒我的研究生們,經濟學不是物理學,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征是,物理學定律大致永遠不會改變,例如光(在真空里)的傳播速度,在一萬年以前與在今天是一樣的。但這絕不是經濟學的情況。經濟學里從來沒有這樣一萬年不變的定律。所以說,經濟學里面的定律絕不會永遠成立。當現實經濟發(fā)生了變化時,我們的理論也必須改變。這是經濟學始終面臨的問題。我剛才說的那兩個困難的課題,預期的變化與技術傳播問題,它們不是經濟學的危機,因為經濟學一直就在改變著。它們只構成今天經濟學面臨的新的問題。
我打算向中國的經濟學家們提出兩點建議:首先,他們應當盡量迅速地學會西方人的經濟理論。因為那是我們至今找到的最好的經濟理論了,應當迅速地學到手。然后,我要說的第二件事情是,不論他們從這里學到了什么,他們必須將這些東西具體地結合到中國的現實當中。中國經濟在許多方面實質性地不同于例如北美的和歐洲的經濟,必須結合到中國的歷史,國土規(guī)模和社會制度。如果中國學生簡單地將他們歐洲和北美的老師喜歡的東西運用到中國環(huán)境里,那將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們必須學會對自己說:瞧,這里有一些觀點,在將它們運用于我們的經濟,國土,社會制度,以及我們運行經濟的方式的時候,是否必須對它們加以修正呢?通過將經濟學觀點結合到中國的現實中去,他們將發(fā)展出新的觀點,從而他們的理論將成為經濟學演化過程的一部分。
所以,我的建議有兩部分。首先是盡量多和盡量迅速地學習歐洲和北美發(fā)展起來的經濟學。但是,其次,不是簡單地將這一經濟學搬到中國去,不是說,你看,它已經適用于歐洲和北美的經濟了,所以一定適用于中國。
汪丁?。?/p>
索洛教授,你剛才已經提出了目前經濟學所面臨的兩個困難課題。鑒于這些問題實質上是與知識的生產與傳播聯系在一起的,你是否覺得從這些問題可能潛在地導致當代經濟學的危機呢?
索洛:
我不認為如此,至少我還沒有看到。
汪丁?。?/p>
例如,你剛才指出的那兩個問題,它們不是與我們對人類理性的理解和經濟學處理理性的方式有關系嗎?例如最近人們討論的經濟學的理性假設與演進主義的假設之間的重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