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你徹徹底底地叛離了兮家，一去不返?！辟馊跛蛟诹说厣希娉嗵臁?/p>

“ 喂，沾塵?！弊趯γ娴穆迤诖驍嗔宋业乃季w，“ 沾塵，你相信么？這個世界從前真的有一片大荒存在過?！?/p>

“ 我相信。我相信有過那么一片天地。盤古用一柄巨斧開創(chuàng)了它，女媧和伏羲將它完善，然后軒轅和神農(nóng)帶著神的授意降臨，蚩尤、應(yīng)龍、刑天、共工、相繇用各自的傳奇將它推向巔峰，推向了傳說的極至。當(dāng)云夢澤的大霧散盡，相繇倒在了禹的腳下，洪水散盡，九州分定。大荒遠(yuǎn)去了，消失在遙遠(yuǎn)的傳說里，為那些逝去的傳奇陪葬?！?/p>

洛期痛快地飲了一口酒?！?如果，能生長在那片充滿傳奇的大陸上，的確是一件無比快意的事情。共工，能與這樣的人物在云霧之端放手一戰(zhàn)，夫復(fù)何求！”

我突然想笑，放聲豪邁地大笑。這一刻洛期懷抱美酒，在月下遙望遠(yuǎn)方的雙眼里豪情萬丈。他忽然發(fā)出一聲如龍吟般的長嘯，躍出窗外，扔掉懷中的酒壇，在月下借著夜風(fēng)舞動雙拳，虎虎勁風(fēng)劃破寂靜天穹。

“ 槍掃南國，劍鎮(zhèn)金陵?！蔽依事曊f道，旋即去旁邊拿起洛期的長槍，給他扔了過去。

洛期握槍在手，無可匹敵的戰(zhàn)氣從周身迸發(fā)而出。夜下燦爛奪目的槍花卷起，頓時塵土飛揚，星月在眼中凌亂。我端著酒杯，看著洛期的槍在風(fēng)塵里如游龍驚鳳盤旋翱翔，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夜鳥被戰(zhàn)氣驚起，拍打著翅膀在月光下惶恐地飛動。凄愴的鳴叫綿長不絕。草葉和紛絮在月下散亂地飛揚。

四周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務(wù)，全神貫注地看著洛期的槍舞。不時有人鼓掌叫好，贊嘆不已。南國第一名將的武功風(fēng)范淋漓盡顯，在場的人無不傾倒。

“ 人生在世，區(qū)區(qū)幾朝幾暮，轟轟烈烈，縱然一死，又有何求！”他電光般凝神回轉(zhuǎn)，用盡一身之力將長槍擲出?！?沾塵，看好這一招———霸王進(jìn)酒！”

我只聽得在這豪邁雄渾的話音里一聲獸的怒吼爆發(fā)出來，像獅子一樣咆哮深林而聲達(dá)巨野，萬靈退怯的吼叫，震懾心魄。長槍挾著這聲怒吼穿透了夜空月光、古樹老藤和酒店的墻壁，直插進(jìn)酒店旁的一塊巨石里。

在座的賓客，酒店的掌柜跑堂，門口的路人，空中的飛鳥，以及微醉的我，無不被這一槍所震撼。

生在孱弱頹危小國的秦洛期，他理當(dāng)為自己不能生在英雄縱橫的時代而遺憾。我想，若那天手握巨野之嚎站在云夢澤里面對相繇的，不是夷芽，而是洛期，那么云夢澤里定會誕生一段新的傳奇。驚天動地，流傳不息。

我發(fā)瘋的母親說:“ 大荒歸去，大荒歸去?！?/p>

于是，歷史也只能感嘆可惜呀可惜呀。

“ 離開的，都不能再回來?！币难空f，“ 所以，只能回顧緬懷，疼痛感慨，不能幻想不能奢望。

唐清泰二年，金陵大旱。

餓殍遍野，尸疊如山。祁紫霓和金陵的許多商號一起施濟(jì)，但依舊難以救贖饑荒的百姓。上奏給唐王請求開國庫之糧救濟(jì)萬民的折子，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轉(zhuǎn)眼秋過冬至，天氣日漸轉(zhuǎn)冷，死在長街曠野上的百姓愈見增加。

秦淮河上的燈紅酒綠似也失了從前的色彩。琴弦冰冷寒徹，兮重諾一年間沒有撫過琴了。

皇家內(nèi)侍在一個吹著北風(fēng)的午后來到祁家的大宅，他對兮重諾宣讀圣旨，說唐王要兮重諾入宮，為王族演奏天下獨一的樂曲。

兮重諾抱著琴跟隨內(nèi)侍進(jìn)入皇宮。

他跪在殿中央，看著香爐里繚繞升起的香氣，不動琴弦。

“ 重諾琴師，你為什么不演奏呢？”李王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沉聲回道。

“ 因為弦太冷了?！彼卣f，“ 天下寒甚，故弦生冷，冷弦不能與我心通，縱使撫彈，也奏不出驚絕天下的聲樂?！?/p>

“ 那么，怎樣才能讓你的弦溫暖起來呢？”李王景面有慍色。

兮重諾站起來，向后退了兩步，然后跪下，向殿上的唐王連連磕頭?！?王，只要你讓天下溫暖了，重諾的弦也自然會溫暖了。

“ 溫暖天下？”李王景笑著說，“兮重諾，你難道連孤王也敢戲耍？”

“ 不，王?！辟庵刂Z抬起頭，磕破的腦門上的血液順著鼻梁流了下來?！?只要您發(fā)放官糧讓百姓可以繼續(xù)生存，那么，天下就會溫暖了。民為國之根本，沒有了民眾，國家就沒有了根基，天下怎能敢不冷呢？王?！?/p>

李王景驀地站起?！?兮重諾，你不過是一個琴師，也想干涉朝政么？”

“ 重諾不敢。但是，王，民生是關(guān)乎國家興亡的大事，怎么能以區(qū)區(qū)‘朝政’兩個字來概論呢？救民于水火，亦是在救您自己的國家??！王，家國天下！家國天下！”

“ 好吧！兮重諾，傳聞你的琴技曾讓金陵眾生動容?！崩钔蹙熬従徸佚堃巍！?兮重諾，孤今日不要你能夠讓金陵動容，讓天下動容，只要你彈一曲，能讓孤動容。孤就開國庫之糧救濟(jì)眾生。”

兮重諾深吸了一口氣，坐到琴前?！?既然如此，王，請側(cè)耳傾聽，重諾竭心一曲?！?/p>

在金陵王殿的午后，至今無人再能詳敘兮重諾彈奏的這一曲哀愁了。當(dāng)時陪在李王景身邊的盈妃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景，只能用“ 音絕天籟”來評價，她說她用上了驚天動地驚世駭俗也會覺得這些詞單薄和無力。在場的所有侍衛(wèi)婢女太監(jiān)樂師都淚如雨下，龍椅上的李王景心神恍惚，亦是熱淚難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