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姿英發(fā)的魁梧戰(zhàn)將一身黑鎧重甲，長氅披身，跨著高大的駿馬從我的身后走出來?！?你的箭若能如穿透我的身軀一樣，穿透趙宋兵馬的身軀，我今日縱死于這長街之上，亦無所悔恨?！彼貜椭业脑捳Z。

“ 這可笑么？”我睜開眼，看著這張堅韌冷峻的臉龐———金陵城禁衛(wèi)統(tǒng)軍秦洛期，南唐國內(nèi)真正以武略名揚亂世的戰(zhàn)將，秦洛期。

“ 為將者，不思上陣殺敵，救國忠君，卻在這街市上欺凌弱小。司徒承宗，你根本不配‘武將’之稱?！鼻芈迤诶淅涞卣f， “ 我唐國武將的顏面，都被你這種人丟光了?！?/p>

“ 滾開，秦洛期，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司徒承宗又從箭囊中取出一枝箭，“ 你若不閃開，小心老子連你也殺了。”

一旁的副將王威見大事不妙，忙近到司徒承宗旁邊勸解: “ 將軍，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有秦將軍出面，我看您就算了吧。”

“ 少廢話，今天，擋我者，只有一死！”說話間，司徒承宗已經(jīng)弓如滿月。

秦洛期跨著馬擋在我面前，他的長發(fā)在隨風飛舞。他不屑地注視著司徒承宗，“ 你若有本事殺我，就盡管放馬過來！”他的目光寒幽如冰，我感到他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鋼鐵般的氣勢，千軍萬馬，亦無法摧潰?！?你若想殺他，便踩著我的身體過去。”他的話語平穩(wěn)，身后的紫色大氅“ 嘩”地鼓了起來。

司徒承宗的眉間殺機隱現(xiàn)，他的手里暗暗用勁。飛鳥不斷在他們的頭頂上空盤旋?！?秦洛期，你要送死，可怨不得老子！”

箭疾射而出。弦音未絕，司徒承宗伸手又奪了身邊王威手中的長矛，怒嘯一聲，盡力擲了過來。一前一后，不同的方位，愈甚的力度，相同的致命的手法和穴位。

秦洛期力大無比的左拳橫掃出去，疾厲的箭即被打飛。長矛眼看到了，左手急速收回，恰好抓住了長矛的柄。左手收發(fā)之間，司徒承宗的攻勢全部瓦解?！?三角貓的伎倆，怎么能配得上武將這樣的榮耀?！甭迤诜词謱⒚瑪S了回去，狀似輕描淡寫，但所使出的力量已不是司徒承宗可比了。

長矛極快地擦著司徒承宗的右肩飛過，司徒承宗只覺得勁風拂身，卻未來得及做出絲毫反應。右護肩甲應聲破碎。

“ 司徒承宗，你真是自取其辱?！辈恢螘r，皇甫家四小姐皇甫沁已策馬站到了洛期的身后。她與世間的大多女子不同———束發(fā)裹甲，披氅佩劍，不施妝粉，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逼人。“‘槍掃南國，劍鎮(zhèn)金陵’，秦洛期一代名將，豈是虛名浪得？”

司徒承宗和王威慌忙下馬，帶著一眾家丁齊向皇甫沁施禮?；矢η咴诎遵R之上，雙眸柔情似水地看著一旁依舊倨傲冷峻的秦洛期。馬下的人，完全都不在她的眼里。那一雙秋水里，溫柔婉約，哀愁難解。

秦洛期好似完全沒有看到皇甫沁，他跳下戰(zhàn)馬，站到我的面前?！?沾塵琴師，懼怕他當街攔住你的馬車，懼怕他的威勢，為什么，反而不懼怕他的利箭呢？”

“ 因為，我忘記了，死亡是痛苦的。”我笑著說，“ 我不是不懼怕他的利箭，而是忘記懼怕死亡了?！?/p>

秦洛期笑了，他的笑平實淳善，與方才在馬上威嚴冷峻讓人望而生畏的武將判若兩人。他伸出右手，“ 我秦家交友，必示以真誠———我，秦洛期，二十四歲，喜騎射，性格爽朗身無牽掛?！?/p>

我握住他的手，感到那鋼鐵般的表面里掌心的溫暖。“ 我，兮沾塵，十七歲，喜撫琴?！?/p>

同一天夷芽在廢棄的后園里發(fā)現(xiàn)了我自縊的母親，她吊死在一棵干枯的樹上，面對北方，容貌猙獰。一代才女桂倩蓉，香消玉殞。我在族譜的后面續(xù)道：宋開寶七年桂氏自縊于閔園。兩個月后，宋帝趙匡胤以“ 李煜倔強不朝”為由，派大將曹彬率水師南下。

皇甫繼勛親手扣下了前線告急的文書。

李煜在早朝的路上驀然轉身，拋開了護駕的侍監(jiān)宮娥，拋開了候旨的文臣武將，他跑回后宮，匆忙揮毫，靈光突閃，昨夜短詩的末了一句終于填了上去。

洛期喝盡烈酒，然后醉倒在我的榻上，難忍淚涌?！?亡國之君難扶！亡國之君難扶！”他大叫著憤然坐起，吐出一口鮮血。“ 有心報國，無力回天，縱一身武略，又有何用呢？匹夫之軀，怎能擔起一國之危？！”

織舞對我說:“ 沾塵，這個王國將要滅亡，它在茍延殘喘，它終將滅亡。而我，我不會為它哭泣，我不能讓我的眼淚為這樣的王國流盡了。”

我對夷芽說:“ 芽，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會再為我流淚了?！?/p>

“ 眼淚，對于一個男人，真的那么重要么？沾塵，不再為你流淚的人，并不代表她不再愛你?！币难空f話時面容黯淡。她的眼淚，已經(jīng)為那個古老的大荒流盡了。

我走到院里，陽光明媚，葉嫩花初。

在古井旁邊，我在井水蕩漾間看著自己的容貌，平庸晦澀，蒼白頹廢。我頭也不回地對夷芽喊:“ 夷芽，若你雙眸未瞎，在一個俊逸的兮流和一個蒼白的兮沾塵之間，你會選擇那個其貌不揚失魂落魄的后者嗎？你會嗎？”我狂亂地大笑，雜亂的發(fā)絲如我一身的憂傷綿長連續(xù)。

“ 兮沾塵，你為什么不早生十年———讓我們能夠邂逅在南唐王室的盛宴上?！笨椢栲卣f，“ 那么，我絕不會成為周后，而會當你兮家的周氏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