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來,指著遠(yuǎn)遠(yuǎn)一處不太起眼的院落,說:“那就是塔古寺?!?/p>
我原以為,塔古寺應(yīng)該至少也是像宮殿一樣的建筑,但這片房舍,和熱河的那些館苑別墅相比,平常得像這塞外只稍闊氣一點(diǎn)的民居??纯此闹苌n茫的雪野,無法想象這位年輕時在大草原上騎馬馳騁,后來又在皇宮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蒙古公主,是如何從二十幾歲就在這無邊的荒野里,守著青燈古佛度過每一個日夜的?
在我的震驚中,我們已經(jīng)走近了塔古寺,在離紅墻投下的陰影不遠(yuǎn)處停下來,除了周圍房舍在雪地中幽幽的影子,四周悄沒聲息,一個人影也無。
胤祥以酒澆地,然后跪下來朝塔古寺方向沉重地磕了三個頭。
我早已笨手笨腳地爬下馬,也跟著跪下了。看著胤祥一臉的悲憤茫然,想著他的額娘,想必又是一個薄命的紅顏,我心里又壓抑起來,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酒瓶,酒已經(jīng)只剩點(diǎn)瓶底了,咕嘟幾口全都灌進(jìn)肚子里,強(qiáng)壓下心頭的辣意,對胤祥說:“十三爺,你不要再傷心了,娘娘她早已成佛,會在天上保佑你的?!?/p>
他一歪身順勢坐在雪地里,道:“她是在天上看著我,可我呢?你也看到了,死心塌地憋著口氣辦事,在戶部忙得昏天黑地,在刑部為人作嫁,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末了竟成了個多余的人,這些日子我連跟了我額娘去了的心都有!”
我聽了這話,不由怒上心頭,聲音也一下子提高起來:“這是說的什么話?你是堂堂皇阿哥,康熙盛世里的天皇貴胄,天下多少人仰望的宗室親貴!當(dāng)今皇上是你的父親,當(dāng)今天下是你們愛新覺羅氏的!你為自己的父親、愛新覺羅的天下做事,一點(diǎn)委屈就不能受嗎?虧得人家都叫你‘俠王’!大丈夫快意恩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必說這種喪氣話?”
胤祥詫異地看著我,那目光好像剛剛才認(rèn)識我這個人??粗@個心地率真的英俊少年,我又為自己的激動好笑。
也在雪地里坐下來,我對他說,也像在對自己說:“十三爺你生就的英雄性情,天不能拘,地不能束,心之所至,言必隨之,你知不知道,凌兒我有多羨慕你?每日守在小小一隅宮墻內(nèi),凌兒常恨自己未投做男兒身,不能以功業(yè)自立,不能踏遍江湖、盡訪名山,不能在這無邊的草原上自由馳騁,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寒風(fēng)乍起,不遠(yuǎn)處房舍下的陰影似乎搖動了一下,我和胤祥都有心事,且有了酒,都沒留意。酒意上頭,自己先慷慨激昂起來:
“好個女中豪杰!”這聲音在干燥寒冷的空氣里乍然響起時,就像近在耳邊,嚇了我一大跳。胤祥騰地站起來,朝著聲音的方向把我護(hù)在身后,大聲喝問:“什么人!”
“老十三,你好雅興啊?!?/p>
“原來是十四弟,我倒忘了,你不是前年才剛在塔古寺后面建了宅子嗎?”
一聽是從未見過的十四阿哥胤■,我連忙從胤祥肩膀旁邊探出腦袋,想看看這個人。
他似乎剛從一片房舍的陰影中走出來,幽幽的看不清楚眼神,如果不是因?yàn)樨废榫驮谖仪懊?,我很可能會以為他就是胤祥,只是膚色白一些,神態(tài)更清淡——這么說起來,和胤■倒是更像。
看見我,他笑笑,說:“老十三,我不是有意要打擾你們,因出來隨意散散,卻隱隱聽見這位姑娘的慷慨陳詞,大為納罕,循聲而來,忍不住要叫聲好,若非眼界胸襟非常,老十三你好福氣,能得如此紅顏知己,真是羨煞弟弟了。敢問,是哪家姑娘啊?”
胤祥畢竟是個精靈人,此時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平時的狀態(tài),滿不在乎地一笑,說:“我哪有這個福氣啊,這是四哥書房里的丫鬟,因我想來塔古寺轉(zhuǎn)轉(zhuǎn),說說話兒,誰知就撞上了你。”
胤■卻問:“哦?她就是那個凌兒?”
這下連胤祥都呆住了,我連忙從他背后走出來:“奴婢給十四爺請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