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我小時候最愛去隔壁的靜美家玩,她爸媽都是做編輯的,家里堆滿了各式的報紙和雜志。我和靜美學(xué)習(xí)完,會窩在雜志堆里,半天都不出來。
而我,也樂意讓靜美來我家里玩昂貴的鋼琴和琵琶。常常是兩個人坐在鋼琴的兩邊,合力彈出潺潺溪水一樣的曲子來。有時候我們也會故意使壞,將一大堆雜亂無章的音符潑給整棟樓的人聽,而后在他們?nèi)继匠瞿X袋來準(zhǔn)備罵我們一通時,把噪音啪地停住,讓他們一腔怒氣活活地憋死在肚子里。而我們自己,則哈哈笑倒在地板上。這樣的游戲,當(dāng)然不會在爸爸面前表演。他是個領(lǐng)導(dǎo),在家里也不樂意放下領(lǐng)導(dǎo)的架子,時不時地就拉下臉來對我訓(xùn)上幾句。所以我寧愿去靜美家吃飯,也不愛和他呆在一個餐桌上。靜美的父母皆是和善的人,這讓我在吃飽了飯一個勁打嗝的時候,還不忘大大咧咧地告訴靜美的媽媽:阿姨,我下午還要來吃哦,您可要多做點(diǎn)把我管飽噢。靜美的媽媽總是呵呵笑著刮刮我的鼻子說:小心胖小豬的胃撐壞了,我可不負(fù)責(zé)哦。
我喜歡靜美還有她的父母,甚至這種愛超過了對自己爸媽的愛。因?yàn)槊棵孔鐾炅俗鳂I(yè),媽媽站在陽臺上高聲喊我回家時,我都有些依依不舍。偶爾媽媽放我到靜美家去睡,我會當(dāng)著她的面,就興奮地歡呼“萬歲”,像個逃出牢籠的小鳥,直把媽媽氣得臉色難看起來才會罷休。父母并不像靜美的爸媽喜歡我一樣地喜歡靜美,他們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客氣。他們皆是地位顯赫的人,不需去求什么人,因此也不會對什么人笑臉相迎。而靜美的父母,恰恰相反,他們熱情豁達(dá),幽默又有愛心。他們將我和靜美相處時的小笑話拍下來,配上妙趣橫生的文字,拿到自己編輯的雜志報紙上發(fā)表。這讓我過足了一番上報紙的癮,亦讓我更喜歡往靜美家跑。
高中的時候,我讀文科,靜美則選了理科。功課開始緊張,我們再不能像從前一樣悠閑自在。晚上學(xué)累了,跑到陽臺上去休息片刻,看到靜美書房里的燈還亮著,我會吹幾聲口哨。靜美聽到了就會跑出來,可隔著欄桿和我聊一會。也就是那時候,在我的軟磨硬泡里,我才知道,我和靜美暗戀著的,竟然是同一個男生!那個男生,是一年前搬到我們這個小區(qū)來的,在相鄰的學(xué)校里就讀。每天清晨,從陽臺上,都可以看到他跑步去上學(xué)的颯爽英姿。我總是愣愣地看他跑過樓前的花園,一拐彎再也看不見了,才會背起書包沖下去,踏上自行車跟著他慢慢地向前駛。我從沒有想過,靜美會在書房的門口,與我一樣偷偷地注視著那個叫連齊的男生;又會與我一樣,在日記里給他寫了很多封情書,卻始終沒有交給他一個字;亦與我一樣,守住這個粉紅色的秘密,連最親近的朋友都不肯告訴。
我終于沒有把自己也喜歡連齊的秘密,講給靜美聽。而靜美,卻是自此向我敞開了一切。每晚要睡覺的時候,她總會用歌聲把我喚到陽臺上去,與我分享她今天觀察到的連齊的點(diǎn)滴。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很嫉妒靜美。她的欣喜與快樂,可以講給人聽;而我同樣的那一份,卻無法與她共享;我怕在我說出的那一刻,已是深深植進(jìn)我心里的愛戀,會一下子消逝。我可以和靜美分享一切,可是唯獨(dú)這一件,我不能。
我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來了。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靜美又用歌聲將我叫到陽臺上去。而后她一句話也沒有,羞澀地把一封信遞給我。我看到淡藍(lán)色的信封上,“連齊”兩個字像花兒一樣微微綻放開來。我知道靜美是想讓我將信轉(zhuǎn)交給連齊,我本應(yīng)該如往常一樣,歡欣地答應(yīng)下來的,但那一刻,我卻失了控地朝靜美大叫:你不能!借著燈光,我看到靜美溫柔黑亮的眼神,像夜空一樣迅速地黯淡下來。許久她才問出一句:“為什么·”而我,也是想了許久,才鼓足了勇氣告訴她:因?yàn)椋驗(yàn)檫B齊他給我寫了情書了。這樣一個謊言,說出口的那一剎那,我便開始后悔。我希望靜美也能朝我大叫:你撒謊!可是她卻沒說一個字,轉(zhuǎn)身跑回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