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門口的炳泰爺爺復(fù)制著昨天的畫面。他仍然穿著那件冬天的外套，對于我為他精心挑選的那件襯衫孰視無睹；他仍然呆呆地坐在板凳上，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然而當(dāng)我輕輕地掠過他的身邊，他卻仿似瞬間驚醒般抬起了頭。我在炳泰爺爺那雙呆滯無神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些許留戀和不舍。

“爺爺，我馬上就會回來的，我會回來看你的?！蔽以谛睦锇蛋档叵虮敔敻鎰e，并不希望驚醒這個安靜的老人。事實上，炳泰爺爺從昨天到現(xiàn)在，大部分時間都是保持在這樣的狀態(tài)中，一言不發(fā)，只是呆呆地望向前方。

李鶴奶奶說那是因為爺爺癡呆了，已經(jīng)不能理解身邊所發(fā)生的事情了，所以只能表現(xiàn)出這樣的情緒。但我寧愿相信，炳泰爺爺只是兀自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兀自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炳泰爺爺?shù)幕貞浝飸?yīng)該都有些怎樣的場景呢？也許是在回憶我的爺爺吧，回憶那個總是喜歡捧著漢文書仔細(xì)研究的老學(xué)究；也許是在回憶我的媽媽吧，炳泰爺爺曾經(jīng)不止一次認(rèn)錯了人，把我當(dāng)成了我的母親，然后咧開那副已經(jīng)沒有牙齒的嘴巴，向我投來一陣看似有些奇怪但卻令我感覺分外親切的笑容；也許炳泰爺爺?shù)挠洃浿信紶栆矔‖F(xiàn)出黃民福的身影吧，回憶起那個曾經(jīng)和他一起勞動，但最后卻偷牛而去，害他一個人徒手耕田的老伙伴?？傊?，我寧愿相信，我也真的相信，炳泰爺爺?shù)幕貞浺欢▽庫o而又溫暖。

我保持著和炳泰爺爺同樣的眼神，一直愣愣地看著他。朝陽已經(jīng)漸漸退去，接近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灑在他的身上，炳泰爺爺?shù)乃谢貞浧鋵嵍家呀?jīng)留在了這座古老的宗宅里。

也許是通過我的眼神、也許是通過我的行裝，總之炳泰爺爺讀懂了我。他興奮地站了起來，然后開始了不停地鬧嚷，“我要去火車站！我要和秀荷小姐一起去火車站?！?/p>

“爺爺，我搭出租車就可以的！”我輕輕地?fù)崞搅藸敔斏砩系耐馓?，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zhí)著?？此拼魷涡缘谋敔斠苍S就是執(zhí)著于這件遲遲不肯褪去的冬季外套吧。

“不行，那我也要一起去。我要去！”爺爺象個小孩子一樣，坐回到門口的板凳上，開始不住地跺起了腳。

我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頭。并不是覺得陪在衣衫襤褸的炳泰爺爺身邊會有些難堪。只是因為爺爺?shù)木駹顟B(tài)并不穩(wěn)定，我擔(dān)心他回來的時候會迷路。一個癡呆的老人迷途在鄉(xiāng)間的小路，又無法和其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真的發(fā)生那樣的情況，李鶴奶奶該有多著急呀！

“這個臭老頭，又要跟到哪里去？是不是又要去路邊的茶座？”李鶴奶奶嘹亮的嗓音從廚房里傳了出來。我?guī)缀蹩梢韵胂蟮剿橎侵_步，一邊擺弄著手里的廚具，一邊揚(yáng)起脖子大聲叮囑的模樣。

“?。课沂裁磿r候要去了？不是的！”炳泰爺爺瞬間暴跳起來，然后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著。最后，他輕輕地拿過了我手里的背包，慢慢地溜到了李鶴奶奶看不見的大門外。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再次走回了廚房，“奶奶，您說什么路邊茶座？”

“啊，就是上次那個首爾小伙子，就是給你送手機(jī)的那個男人啦。大概是上個星期天吧，他以為秀荷小姐回來了，就直接來到家里了。后來他要回去的時候，這個臭老頭說他的車子很好，硬是鉆了進(jìn)去?！?/p>

李鶴奶奶向來都是這樣，可以一邊保持著忙碌的狀態(tài)，一邊進(jìn)行著激情演說，“那個小伙子倒是很有耐心，直接帶這個老頭子去郡邑的路邊茶座喝酒了！可是自從回來以后，這個臭老頭就說那個新來的女服務(wù)生非常漂亮。所以現(xiàn)在只要有時間，他就往路邊的茶座跑?！?/p>

原來李鶴奶奶之所以會表現(xiàn)出如此義憤填膺的情緒，并不是因為狀態(tài)不好的炳泰爺爺一定要去郡邑，居然是因為擔(dān)心他會貪戀那個漂亮的茶座服務(wù)生哦？我倒要看看那個路邊茶座的女服務(wù)生有多漂亮，居然能夠讓呆呆的炳泰爺爺這樣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