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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省城(3)

夜上海 作者:金子


丹青穿著一身大紅的旗袍,外面圍著一條說是西洋帶回來的圍巾。張嬤說不出那圍巾上的裝飾叫什么名字,丹青根本也不在乎,我卻知道那叫蕾絲,墨陽說過的。

督軍看來對丹青很上心,竟派了一輛汽車到火車站來。丹青以前在省城坐過汽車,我只見過圖片,就仔細(xì)地看了看,和那洋片子里畫的沒什么不同,就坐了上去。

倒是張嬤和秀娥,還沒從第一次坐火車的情緒中恢復(fù)過來,又要坐這新鮮玩意兒,很是折騰了一會(huì)兒才上了車。那司機(jī)忙得夠戧,可丹青卻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也不說話,只是站在一邊,冷冷的。

我安靜地站在她旁邊,直到上了車,一路上聽著秀娥的一驚一乍。偶爾我會(huì)感覺到丹青在看我,有著探究的感覺,我卻裝作不知道。我就是這樣,直覺常常會(huì)讓我做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決定。而我的直覺從沒出錯(cuò)過,所以從沒去想為什么會(huì)這樣做。

二太太、墨陽,還有丹青都問過我一個(gè)同樣的問題:我到底在乎些什么?記得當(dāng)時(shí)我只是笑,而他們卻是搖頭。他們不知道,我在乎的太多了,根本沒法一一說出來,只是他們從未看出來。

我以為督軍府就在西湖南邊,因?yàn)檐囎右恢毖刂骱蚰献?。直到到了一座大莊園門口,看上去沒有徐老爺家的氣派,但卻要?jiǎng)e致得多。張嬤和秀娥呆呆地看著,丹青原本沒有什么表情的臉卻陰沉下來,一瞬間,我以為看見了徐老爺。張嬤不明白為什么,我卻看見了莊園上的匾——西子別院,這不是督軍府。

我雖不太明白,為何沒直接去督軍府,而是來到這個(gè)類似私人莊園的地方,顯而易見是有問題的。

何副官是個(gè)一臉精明的中年人,在火車站見到丹青愣了愣,臉上有了明了的意味,卻沒多說什么,只是畢恭畢敬地帶了我們來這里。

進(jìn)了正屋,何副官說督軍現(xiàn)在公務(wù)繁忙,等晚上再來看姨娘。何副官說到這兒時(shí),丹青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卻點(diǎn)點(diǎn)頭。何副官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我們之后,就走了。

這屋子倒真是富麗堂皇,只是有些不搭調(diào)的感覺。張嬤倒也著實(shí)不客氣,指揮著下人們開始?xì)w置我們的東西。丹青說聲累了,轉(zhuǎn)身就去里屋躺著了。

我和秀娥來到了說是給我的屋子。督軍或許是聽說了我是丹青的表妹,愛屋及烏,這屋子倒是比我在徐家老宅的要好得多。秀娥在屋里四下亂看,我也隨她,安靜地收拾自己的行李。秀娥正要過來幫忙,就聽見張嬤叫她,沖我一吐舌頭,跑掉了。

屋里立刻安靜下來,那份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現(xiàn)在才真的放松下來,不論在哪兒,只有這種安靜平和才能給我家的感覺,這是屬于我自己的天地。

晚飯時(shí)那督軍仍沒有到來,丹青松了口氣,竟有了些笑的模樣,還對我們講了西湖醋魚的典故。吃過飯,張嬤依然拿張杌子,坐在門口教秀娥納鞋、縫衣,而我依然坐在丹青身邊繡著一幅新的帕子。

丹青靠在軟榻上,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又看看張嬤她們。偶然間我們的目光碰在一起,就默契地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原來的時(shí)光,丹青又是那個(gè)我熟悉的丹青了,我暗自希望這時(shí)間停住。

一夜無夢,我竟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里香甜地睡了一覺,醒來時(shí)天已經(jīng)有些微光了,淺紅色的朝霞映著窗欞。我沒來由地心情很好,自己起來梳洗收拾,推開門出來,就想去找丹青。

丹青向來淺眠,這個(gè)時(shí)候一般也都醒了。路過側(cè)房時(shí),我放輕了腳步,秀娥向來愛賴床的,她要是睡不足,一天都沒精神,我不想吵醒了她。來到丹青的屋子前,伸手去敲門,才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的,不禁一怔。

不管有沒有張嬤陪著睡,丹青向來都是別著門閂睡的。這時(shí),里面隱隱傳來一股我從未聞過的氣味,在空氣中若有似無地飄動(dòng)。我愣愣地站在門外,不知為什么,就是不敢再去敲門。

門突然開了,一雙大腳先邁了出來。往上是粗壯的腿,有我三個(gè)寬的腰部,絡(luò)腮胡剃得只剩一片青色的下巴,還有一雙兇巴巴的雙眼,里面含著心滿意足——一個(gè)像熊一般的男人正站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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