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嘶啞著聲音說：“所以，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們也只是又多了……又多了一世的緣分而已。”

六爺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臉上的表情依舊鎮(zhèn)定，只是香煙燃燒的火光明暗不定地閃動著。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心像在用油煎。原本害怕六爺不管丹青他們，因為“危險”兩個字分明地寫在那請柬上，可現(xiàn)在他真的要去冒險，我又想一拳打昏他，讓他不能出門。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復雜，六爺竟笑了起來，“傻丫頭，放心，我去那里可不全是為了你的家人，你不用做出這種表情。”他伸出手將我拉進他的懷里。我抬頭看著他溫和的臉，心里認定這只是個安慰。

六爺拿掉嘴里的煙，低下頭認真地看著我，與我額頭相抵，“清朗，你還記不記得墨陽的事，還有軍糧的事？”我微微一愣，不明白他怎么會突然提起這些，六爺卻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盯著我。

我垂下眼，仔細地想了想。這兩件事千絲萬縷地糾纏在一起，可對于我而言，共同點只有一個：被隱瞞了。六爺事先知道，但他并沒有告訴我。事后對我坦誠相告之后，只問過我是否信任他，而沒有多作解釋。

我閉了閉眼，再看向六爺，他依舊盯著我，眼底閃著咄咄逼人的光芒?！拔矣浀?，而且，”我輕聲說，“我相信你。”說完我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不再挪開自己的目光。

六爺慢慢地笑了起來，在我額頭印下一吻，然后將我的頭攏在他的心口，“謝謝你的信任，清朗，雖然有些事情我不能也不想告訴你，但我向你保證過的事，我一定做到?！彼穆曇魪男厍焕锇l(fā)出，帶著斬釘截鐵的口氣。

我點了點頭，頭發(fā)把六爺胸前的衣料蹭得沙沙作響，六爺?shù)氖譁厝嵊蛛S意地輕拍著我的后背?！拔覀兪裁磿r候出發(fā)？”我悄聲問。六爺放在我耳邊的手一頓，轉(zhuǎn)而抬起了我的下巴，用帶著欣賞又有些無奈的語氣說：“清朗，你很聰明?！?/p>

我抿了抿嘴角，“不是我聰明，是蘇國華設(shè)的誘餌太蠢。既然指明了我，要是沒我的話，戲就不好唱了吧。雖然我現(xiàn)在還是不明白叫我去干什么，當你的軟肋？”

六爺眉頭微皺，搖了搖頭，“這是我唯一沒想明白的，不過，”六爺咧嘴冷冷一笑，雪白的牙齒露了出來，“我保證他沒這個機會?！绷鶢斦f完掏出懷表看了看，“五點半了?！?/p>

聽他這樣一說，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雖然知道六爺有著萬全的準備，可這世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六爺、丹青、墨陽，傷了哪一個，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更何況，現(xiàn)在的事態(tài)如此兇險。葉展橫行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受這么重的傷，唯一可安慰的就是，上海不是北平，想要暗算六爺實在太難了。

“害怕了？”六爺輕聲問了一句。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溫和鎮(zhèn)定，可語氣里多少夾雜了些未知的情緒。我咧了咧嘴，老老實實地說：“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頭不踏實，心跳亂七八糟的，手腳冰涼，喉嚨發(fā)干，如果說這就是害怕的表現(xiàn)，那我就是害怕了。”

六爺聞言頓了一下，然后哧的一聲笑了出來，“能這么細致明白地說明自己心情的人，應該算不上是害怕吧?！蔽铱嘈?，“對不起，我一緊張就話癆。你知道的，我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p>

“呵呵，”六爺輕笑了兩聲，突然抱住我，低頭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可這就是我的生活。你，害怕嗎？”六爺?shù)哪樕线€殘留著方才的一些笑意，可笑意中帶了些嘲諷，準確地說，應該是自嘲。

我不禁一愣，盡管我和六爺?shù)年P(guān)系已經(jīng)很緊密了，但他從不跟我談論這樣的話題。記得有一次和陸青絲談起六爺，她曾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句：“你自以為很了解六哥嗎？你知道他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嗎？天真的小丫頭。”

天真嗎？我以為自從我知道寄人籬下四個字是什么意思開始，就已經(jīng)失掉了天真，可現(xiàn)在看看六爺?shù)谋砬椤苍S我之前真的很天真吧?！昂ε率裁?？”我輕聲問了一句。六爺眸光一閃，幾乎一字一句地在我耳邊說：“也許有一天，我上午出門，你下午就得去幫我收尸了?！?/p>